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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谋或许更大更远

时间:2023-01-22 理论教育 版权反馈
【摘要】:但到目前为止,我还没有在80后诗人的诗歌作品中读到过坏人,或者半坏不坏的人,或者假装坏人的人。诗歌小圈子还在,但以往小圈子所针对的共同敌人已经不在了;小杂志还在,但已经可以找到赞助了。60后或70后的话题,对80后来说或许已经让人疲倦了。50后、60后的写作已经在那儿了,其中许多人已经干不动了。而80后其实也不得不将70后作为自己赞成或反对的对象。他们所谋或许更大更远。

所谋或许更大更远——“中国80后诗系”总序

西川

关于“80后”能否作为一个批评概念,我就不再饶舌了。我在最方便的意义上使用这个词。我面对的是一群年轻人。

在对80后诗人诗歌有限的阅读中,我读到过清秀的人、清秀而干瘪的人、清秀而身体奇怪得沉重的人、肥胖的人、灵敏的人、闭眼的人、不好意思的人、独自发狠的人、独自发呆的人、暧昧的人、爽快的人、对失败感无限夸张的人、以堕落为时髦其实内心向上的人——这些形象,我在70后、60后诗人的作品中也读到过。但到目前为止,我还没有在80后诗人的诗歌作品中读到过坏人,或者半坏不坏的人,或者假装坏人的人。当然也没有读到过兴高采烈的人。

在80后诗人的诗歌中我读到了“个人”,读到了“我”,我认出那是芸芸众生中的“个人”或者“我”。地域性在个别人那里是被强调的,但在大多数80后那里是被弱化了的。一度被放逐了的“文学性”正在回归。政治问题被生活化、现场化处理(或者不处理)。在前辈文学中,反道德的紧张感正在下降,但道德感并没有被加强。一些年前,“表层生活”被引入诗歌以对抗“深度”,现在,这“表层”又被80后开掘得深了些。生活中的娱乐化比比皆是,文学中的娱乐化也不鲜见,但80后诗歌的娱乐化是有点严肃的娱乐化,这也许是因为他们还年轻。

据说“80后诗歌”这个说法是到2000年以后才被提出来的,但讨论80后诗歌可能就不得不将时间追溯到90年代中后期,也就是1997年、1998年,因为从1992年开始的由国家主导的社会主义市场经济所产生的效果,到那时,我们已能在日常生活中感觉到了。它带动了生活方式的变化、道德状况的变化、文化视野的变化。诗歌界内部还曾爆发过一场激烈的争吵:究竟是以口语书写日常生活,还是坚持精神化的写作?究竟要不要与西方接轨?对于这场争论,80后是少年旁观者——在他们长成青年以后,他们觉得,切!这种破问题也值得争得面红耳赤!

90年代中后期以来,中国社会经历了娱乐化、城市化、网络文化的泛滥、网络媒体和传统纸面媒体对当代生活的事件化处理、大学教育的规范化和平庸化、知识界的左右分裂、诗歌界内部的高低分裂等等。分裂,从个人到团体,从肉体到精神,我们看得太多了。不过一般性地谈论问题总有危险,除非你是个哲学家。即使面对同样的历史现实,人们的观点也可能很难有交集。这就是为什么1971年,当福柯和乔姆斯基相遇在由方斯·厄尔德斯主持的辩论会上时,两个人很难沟通的缘故。福柯从历史逻辑角度出发不承认有先天的人性,乔姆斯基从人的生理结构出发认为人性是存在的。乔姆斯基几乎听不懂福柯在讲什么。

我想,中国的80后诗人之间也有相互听不懂的时候,尤其是在他们为一些大概念而争吵的时候。一些在70后看来不是问题的问题现在已经呈现在80后面前(有些诗人、艺术家倾向于认为他们不需要考虑理论问题),例如:在诗歌写作中,有没有中国性?要不要民族主义?常挂在我们嘴边的“现代性”究竟所指何物?古典中国与当代中国之间是什么关系?后辈对前辈只能简单地继承吗?究竟如何看待当代中国的经济、社会发展,以及发展所带来的问题?个人的位置在哪里?60后、70后之间相互争吵,大家几乎还是能听懂对方在说什么,但常常相互不买账。80后之间是否能够相互听懂,我看是一个问题。而相互不一定能完全听懂的人能在一起结下友谊,这是一道奇怪的风景。

诗歌写作的现场正在起变化。诗歌小圈子还在,但以往小圈子所针对的共同敌人已经不在了;小杂志还在,但已经可以找到赞助了。南方和北方的不同还在,但南方和北方的诗人们来往更方便了。一向被夸张的失败感还在,但深入失败的人少了。诗人们之间玩着“暧昧”,可以将“暧昧”玩到疯狂,但不是一条道走到黒的那种疯狂。诗人们的创造力还在,但不约而同地有点小资了。有才华的诗人代代都有,但有意义的诗人却不常见。诗人重要的是发现自己的问题,并与古今中外的诗歌、文学、文化、生活展开真正的对话。

我接触过几位不一样的80后诗人。他们给我明显的感觉是敏感,有才华,有抱负,他们写作和阅读的起点较高。他们当中多数人受过良好的教育,这意味着他们的朋友或同学们也受过良好的教育;即使那些没有受过良好教育的人,他们接触到的诗人同道的文化程度也会较从前为高。因此,当他们说话,他们听者的审美选择、文化选择会影响到他们自己的选择。60后或70后的话题,对80后来说或许已经让人疲倦了。他们会自然而然地找到自己的话题。而话题总是和问题拴在一起的。中国当代社会一点也不缺少问题。

我猜想,当80后说到当代中国文化时,他们是以世界文化作为背景的(普世价值之类)。当他们阅读外国文学时,他们手中的译本几乎会被当作中国文学。当他们思考来自国外的哲学、文化命题时,他们几乎会把这些命题当成出自中国本土的命题。他们每一个人都面临一个超饱和的信息世界。他们听音乐、看电影,对时尚毫不陌生。他们生活在朋友圈子中,朋友们都是聪明人,相互调侃又相互砥砺。他们生活在朋友圈子中,但有可能又是忧郁的。一般说来他们熟悉文学现场,他们的文学抱负就是在这样的语境中展开的。

50后、60后的写作已经在那儿了,其中许多人已经干不动了。70后的也已经在那儿了,他们不得不将50后、60后的写作作为赞成或者反对的对象。他们中有的人有时候很猛烈,会让人想到英国“愤怒的青年”或者美国的“垮掉派”。而80后其实也不得不将70后作为自己赞成或反对的对象。但就目前情况看,80后似乎有些不屑于将70后作为反对的对象。他们所谋或许更大更远。无论靠感觉写作还是做理性抒情,他们都面临着一个究竟是顺世,还是混世,还是逆世,还是创世的问题。他们的创造力正在寻找落脚点。

2012年9月24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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