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菩提树
《穿越文化戈壁》一书出版后,关爱我的很多读者朋友遂有许多问题提出。
其一,书上签名,现在通行的称谓是先生,而你却称人以君,何故?
先生是现代的一般称呼,古代对前一辈人才尊称先生,至今乡间仍将青年称后生,人生一旦分了先后,便恍若隔世了。以现在角度而言,称人先生则显平淡,有失敬意;但以古代角度而说,称人先生,对于青年读者诸君便欠庄重,仿佛玩笑了。《论语》中有“事君能致其身,与朋友交言而有信”之句,是说,不论朋友同事,答应帮办的事,一定要尽心致身而为。一旦答应,那他便是君,你就要极尽“臣道”;你当主管,或朋友帮你办事,你要尽“君道”。另外,还有常言的“师道”,便是古人所言的“三道”了。我自学师承鲁迅先生,先生早年给他的女学生许广平写信,抬头称呼是“广平君”,以示敬重。后来,两人关系日渐亲近,先生写信遂称其为“广平兄”。所以,凡要人在拙作上签字的人,我便一律尊对方为君,以示我的敬重。当然并不全都如此,给谭永智先生(师傅)的赠书签字,我写的是“先生”二字,恭恭敬敬地写,是一种古义上的认定。说起来惭愧,谭先生现已八十四岁,但至今仍好学不辍,他幼年上过私塾,很有些文字功底,时常与我切磋古文中的字词。一日,他笑吟吟地送我一幅墨宝,横幅宣纸,上书“满腹饱学”四字,落款是愚叟某某某,令我很是惶恐。
其二,《穿越文化戈壁》一书中有“道可道,方为道……”八十多字的作者手记,不太好懂,何意?能否说说?
还接着谭先生的话头往下说。又一日,谭先生又用宣纸抄写了“作者手记”和我探讨意义,当时我回答的有些仓促,索性在这里作个正式解答,兼示关注的朋友诸君。
“道可道,非常道”,是借用老子《道德经》的开篇语。第一个道字,作名词看;第二个道字作动词看,是说的意思。何为道?以哲学观点而言,宇宙万有的那个最原始的东西,哲学家说它是本体,西方的宗教家叫它“上帝”,印度人叫“佛”、叫“如来”,中国人叫“天”、叫“道”。名不同,但所指是同一东西,我们不要被名词所局限,它们只是各自表现的方式不同而已。《道德经》接下来是“名可名,非常名”,因而,“道”难以用某个名词来界定和说明的,如果你描述并界定出来,那就不是真正的“道”了。再下来的《道德经》文是“无名天地之始,有名万物之母”,有两种念法:一是把“无”断开,“无”是天地之始,天地之始就是“无”,老子的说法是“有生于无”;二是“无名”天地之始,“有名”是万物之母。如果一定要说出个简单的界定,我认为“道”就是“宇宙法则”或“自然法则”,用最通行的官话说,就是“客观规律”,人类生存发展的“社会法则”。
其三,《穿越文化戈壁》书名怪怪的,何为文化?怎么还有戈壁一说?
戈壁这个词,是蒙古人对沙漠的叫法,好像是蒙语。我们现在所谓的传统文化,就本质而言,还是封建文化,既是封建文化,糟粕自然难免,而且还不少,腐朽之糟粕,便是文化之沙漠也!
文化这个词极易产生歧义。1999年我退休后,在一家区级大报打过工,发现吃文字饭的报人也把这个词弄不清爽。一位部主任,女的,记者编辑一大帮,都是她的手下,按说,熬到这个份上,识见和学力该是有些功力了,然而还是把文化一词理解成学校里学的X+Y。后来因为常要和她讨论每期报纸的选题,但凡说及文化一词,必先声明广义或狭义,真费劲,这还叫什么文化人呀。
文化可以概念为一种约束,即人与人、团体与团体关系的约束。一些动物如大雁、蚂蚁、猩猩都有因为基因遗传而来的内部之间的约束,于是我们称这类动物为社会性动物,人不过是其中之一种。没有关系的约束,就没有社会,礼,就是这个意思,孔子说“郁郁乎文哉”。他所处的周代是历史上的春秋时期,由于战乱,周礼的约束渐渐被破坏,互相杀伐,新的礼(约束)又没有产生,于是孔子只能向后看,提倡“克己复礼”,恢复周礼以达到社会稳定的目的,至少周礼是一种规定好的成文约束吧!然而社会毕竟向前发展,个人是无力挽回的,所以别人说孔子是“知其不可为而为之”,以我看去,这正是他的伟大处。
动物行为学家观察到社会性动物中同类之间有仪式行为,这就是“礼”的生物性来源。它既深刻而又简单,它是为种群存活与延续而选择形成的。
这种礼以及为约束而产生的一切,倒如“礼貌”,也就是关系中约束的行为样式,服装的样式,语言文字的规格,食物的做法、吃法,建筑的规范,等等等等,就都形成了,这就是文化,“郁郁乎文哉”,绵密细致,不是武化。什么族群形成的,就叫什么族文化,在中国形成的,就叫中国文化,局部保存的,就叫民俗,一个掌握先进文明的文化族群会打败一个文明相对落后的文化族群。如果不打,文化类型之间无所谓胜败,其实也无所谓先进落后。多元文化是平等的概念。20世纪的人类学终于梳理出一个概念:各种文化都有各自的合理性,都有保持的价值。
如果极端地区分文化和文明,可以将文明概念为生产力,有工具的意思,比如说“坚船利炮”,或蒸汽机时代、航天工业等,于是人们会认定文明有先进与落后之分,也于是就有了野蛮文明、资本主义文明等说法,以此而言,张之洞提出的“中学为体,西学为用”就不错,中学是中国文化,西学是西方文明,文明当然可以用,像电视、电脑、航天器等,文化中非常成熟的部分有文明的意义,文明与文化有重合的部分。
有学者认为,中国文化因为半个世纪的断裂而几乎不存在了。因为中国文化是靠农业中产阶级(农村里的中农以上的富农、地主)在传承,除去文化的发生阶段,两千多年来,大致是不断地再发生、再成熟,由农业中产阶级在继承发扬,赤贫的人是不可能的。两千多年的专制制度,在经济上就是皇家、皇帝在维持农业中产阶级的稳定。在江淮、中原地区,如果有人集聚上千顷良田,就有人报告皇帝,于是皇帝就找借口抄没,并办他的罪!这样做的原因有二:土地过度集中,就意味着许多中小地主的破产,破产者多到一定数量,就会天下大乱,因为每个中小地主还雇着为数众多的长工短工;再是财富过多,招兵买马造反的可能就大了。为了王朝的稳定,统治者就要拔掉豪强,进行土地资源再分配,几千年的封建专制就是做这个,凡做不好的,就亡。新的王朝建立,开始休养生息,搞黄老哲学:无为而治,免税或少收税,让农业中产阶级发展起来,中产阶级发展了,王朝就稳定了,文化就恢复了,封建王朝的文官武将等若干人物,他们的出身大部分是中小地主、农业中产阶级,靠读书、科举一步一步上去的。
中国在半个世纪前消灭了农业中产阶级,也就意味着消灭了一大批管理人才。地主、富农并不是因为比别人有力气才致富的,而是会经营会管理,当然也有个别巧取豪夺的,那是土豪劣绅,不能代表中国农业中产阶级普遍的经营管理水平和状况。
现在,农业中产阶级变幻成了城市中产阶级,称谓不一样,无论从商从政以及何种职业,但人的文化意识没变,过去是这些人买地置房子,现在仍然是这些人在买房子和在房子里置女人,并且进行辛勤地耕种。中国人,农耕文化的遗传影响,就那么大点出息,这是中国人走向世界的一道“坎儿”。
农业中产阶级的被消灭并不可怕,可怕的是那种经营管理意识也随之而消弭了。以城市而言,上海曾是亚洲大都市,管理也不错,这与市民头脑中的管理意识有关,同样作为城市,北京人都是大爷,不服管的。
这种难以预见和不曾被认知的文化上的断裂,使我们蒙受了损失,至少延缓了前进的步伐。文化不是想当然的东西。它是人,而且必须是在相当的人数组成的社会阶层中产生,维持发展成熟,并衍生出社会效用。一个以农业著称的大国,几千年来以此而生生不息,必然有它的管理经营群体在孜孜运作,代代相传,才有可能屹立于世界民族之林熠熠生辉。然而由于种种原因,这个文化断档了。现在所做的挖掘、整理、恢复等等一些工作,其实是在抢救。
关于文化,不知道我是否说清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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