布袋戏,是一种木偶戏。
在木偶戏中,杖头木偶我从未看过,提线木偶仅看过几回;布袋木偶,小时候却常看,而且爱看。
过去,所有戏中,就布袋戏最便宜。像我们社,小而穷,所谓“小社头不堪大热闹”,要演戏嘛,则常雇的是木偶戏班。
我们邻社坂头,可是常演戏。它比我们社大而富,别说逢年过节,连猎户上山打到老虎,答谢神灵,也要演个三两天,而且是“人戏”(出台演员是人的戏),布袋戏,他们要嗤之以鼻的。
外婆家就在坂头。每逢演戏,舅舅就要来接我们去看,让我们高兴一番。
有一次,说是请了两个著名戏班,唱“双棚凑”(对台戏),颇为轰动。我不喜欢“人戏”,但这次却心痒痒的。
果然,人山人海!我小孩子,就像山脚海底的一粒小石子,任脚尖踮起老高,脖子伸出好长,也没用。好在舅舅让我骑坐在他的双肩上,才看得到。
只见东边戏台上,一个小旦跪在台口中间,一个老太婆叫两个恶奴用一条长绳子绞死她。其中一个恶奴将绳子挽了个大圈,套在小旦脖子上,和另一个恶奴在小旦左右两边拽紧绳子。(大概为吸引观众吧,这绞刑采用“慢动作”)两个恶奴装出凶残用力的样子,而绳套却慢慢缩小。随着绳套越来越小,最后勒紧脖子时,看戏的人心一下子跳到嗓子眼儿,仿佛也要断气似的。那小旦摇晃挣扎,终于吐出红红的舌头,倒在台上。
这时,人们都挤在东边,西边戏台前成了一片“白地”。可怜如花似玉的小旦死了,人们无不哀叫一声。然而,不知怎的,看戏的人一齐“哗”地往西边压过去。一看,原来西边戏台上,一个小旦在扮演“河蚌精”,把那两片蚌壳忽地一开,又紧紧闭上。在那张开的一刹那,可看见里面的小旦,只穿一件短袖薄纱内衣,一条内短裤,那白生生的大腿,赤裸裸的。她时不时地到台口来打开一下蚌壳,惹得台下如痴如狂。
我那时是四五岁小孩,童蒙未开,竟觉不出这其中的佳妙,看不来这种拿手好戏——不,确切地说,应是“拿腿”好戏!
这次“双棚凑”后,看了那登峰造极的“艺术”,夜里做梦,却总看见那吐着舌头的女鬼,免不得要出一身冷汗——这何苦来!
或许到了一定的年纪,赏鉴水平提高,那么,做的梦将相反,不见死鬼,只见大腿吧?天晓得!
我还是爱看布袋戏。那布袋戏,妙就妙在木偶一套在艺人掌上,就俨然活人,栩栩如生。这大概是小孩子觉得奇怪并感到快乐的地方吧。
我看的布袋戏多了。记得看过木偶舞狮子:一个木偶手拿着绣球,逗引着狮子。那狮子摇头摆脑,跳跃腾挪,紧追不舍,但总是张开大口就要将绣球咬着了,却又扑了个空。一连几次,狮子气得趴在地上,一动不动了。那拿绣球的木偶就走上前来,用绣球哄它。它不理不睬。于是这木偶就抚摸它,挠它的痒痒,推搡它,甚至踢它。它时而滚这边,时而滚那边……猛地跃起,又舞起来了。这木偶竟能在空中翻筋斗,在狮子背上竖蜻蜓。正紧张激烈,突然,狮子不动了,从里面钻出两个舞狮的木偶来。后头对前头的那个说:“你屁股怎么老漏气?不舞了!”
还有《薛仁贵征东》,这是武戏。除了有惊天地、泣鬼神的鏖战外,也有妙趣横生的厮杀。一个木偶拥着盾牌、握着刀,另一个木偶手持长矛,在紧张而滑稽的锣鼓点上,对打着。几个回合后,前者躲在倒扣于地上的盾牌里,任长矛刺、戳,就是不理。后者无奈他何,站一旁去,喘着气。而他却偷偷从盾底边钻出个头来,窥伺一下,忙又缩进去。如此到了第三次,他觉得有机可乘,就忽地跳起,挥刀便砍。后者惊觉,慌忙招架,仓促间乱了招数,败下了。
这布袋戏的确演得令人拍手叫绝,难怪我爱看了。就靠手指把套在掌上的木偶演得跟活人一样,已不简单。况且演得生动逼真,惟妙惟肖,有血有肉,实在是艺术之神的一颗掌上明珠呀!
艺人通过自己的指掌技巧,赋予木偶人的言行性格、思想感情,并借此激起人们内心的共鸣,这就是它的成功之处。至于“拿腿”好戏,则木偶们只好自愧弗如了。
但也正因为这样,我仍爱看布袋戏,并非由于童心未退的缘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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