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件往事,由于上代人的谢世,还活着的屈指可数,所以,不太为人说起了。
那时节,我们这一带36社半(其中一社一半在本县,另一半属外县),各有特色。无名氏为此编了串歌谣。小时候我念得滚瓜烂熟,如今,却只记得这么几句:
严溪头,做竹椅。
高厝钓麻蜞。
坂头常演戏。
林下割毛草,鸡刚啼。
……
我的家乡,就是夜里鸡刚啼就上山砍柴割草的林下社。都说,我们林下社的人,没有不进山割草砍柴的,细细算起来,确也如此。
靠山上的柴草谋生,既苦且难,这是自不待说的。
爬上的第一个山口,叫岭口。其上有座佛庙,却名之曰“岭口亭”。前面石柱上刻有副楹联,道是:
亭设此地有分教,过岭无人不息肩。
对仗并不工,然而很得体。挑着柴草,从山下一步一喘挨到山口,有谁不放下担子,在这儿歇上一气呢?它建得实在很是地方。
庙里供着观音大士一尊,住着和尚一个。一天清早,有人发现庙后壁上倚着一把挑柴草的尖担,上头扎套着一副毛钩绳子,下边放着一把镰刀。
人呢?
人哪去了?
直到下午,才有我们社的一家子人,哭哭啼啼找上山去,对着这把尖担呼天抢地,因为他们认出,这是他们男当家所用的家什。
人呢?
不知下落。
会不会喂了老虎?是不是遇到土匪?虎、匪,是当时樵夫的二害,也正是这一家妻儿老小号啕大哭的原因。
那时,樵夫进山而无返家门的,发生过。有个樵夫砍柴,用力过猛,一刀劈空了,镰刀脱手飞落山涧。他下去在水底捞摸,不承想抓起一块下颌骨和一绺头发,吓得他魂儿都出了窍。
那么,这尖担的主人呢?幸亏没遭不测。过了半年多,从南洋寄回一封平安信,说是那天他跪在观音大士前,默默祷告,祈求保佑,到南洋发了财,要重修庙宇,再塑金身,望大士大慈大悲,保佑他在南洋财运享通。
发财的番客屡有所闻,但他成了大富翁没有,至今不得而知。而岭口亭此后的景况,我倒是亲眼见的。
那庙里的和尚,早就杳如黄鹤了。
据说,樵夫们每次上山进亭,都口渴如焚,掀开庙门口的水缸盖,舀起水来就猛灌一气。水是和尚从山脚下的小溪里好不容易挑上来的,常常被喝个底朝天。于是,和尚在缸里撒些草屑。樵夫们一看水那么脏,就不敢喝了,责问和尚:出家人慈悲为怀,怎好干这种缺德事?那和尚双手合十胸前,连声说道:“罪过!罪过!贫僧乃佛门子弟,岂敢伤生害命?你们上山,气喘如牛,就舀水猛灌,少有不呛了喉咙、咳嗽不止的。贫僧撒点草屑在水上,你们要喝,得先吹开草屑。喝一口,草屑聚拢来,得又吹开,才又喝一口……如此吹一吹、喝一喝,才不会逆气伤身呀。善哉!善哉!阿弥陀佛!”
好一篇玄妙的高论!只是从此以后,岭口亭的香火,冷清得不能再冷清了。
终于,和尚跑了,但庙跑不了。后来亭柱子倒了,庙壁裂开大缝。过去倚着尖担的地方,有人砍来几根碗口粗的树干,勉强支撑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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