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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崖的一件事

时间:2023-01-22 理论教育 版权反馈
【摘要】:河是黄河的正河,在老崖旁翻涌着急急的波浪,之后便拐向东,坦荡荡一泻千里地远去了。工程队的曹队长下车后步行五里多路站在老崖的崖头上了。老崖的这边有一座城市,老崖几十年间不断地加高,保护着那座城市。老杨树不嗑葵花籽,喝着熬好的红茶水,有一口没一口地喝着,听着炕上那些人讲男男女女的叽咕事,他舒展着笑容。老杨树在渡口上住得久了,啥样的事都见过。

老崖高得像一座山,居高临下地俯瞰着河。河是黄河的正河,在老崖旁翻涌着急急的波浪,之后便拐向东,坦荡荡一泻千里地远去了。

已是腊月,河封冻了,站在老崖望过去,河道白皑皑一片。工程队的曹队长下车后步行五里多路站在老崖的崖头上了。曹队长是早上过河来,到河东的城里办事。这一天在城里几处地跑,数九的天气却跑得浑身发热。下午把款办好出来,那被塞得鼓圆的皮包就令他心里慌乱。当一个人身上带着很多钱时是不由自主会慌乱的,曹队长的心慌乱得走路都不稳当。刚才下车后走在到渡口的这段路上,总觉后面有人盯上了,他几次都跌倒了,皮包紧紧地夹在腋窝里,人跌倒时包仍死死在夹着。

到老崖时天已经黑了,站在崖头上向对岸望去,工程队的场院就在眼前了,只隔着一条河。河在老崖只有二百多米宽,过了这二百多米,就回去了。下阶梯时曹队长的脚步稳实了一些,他—级一级地朝下走。老崖的阶梯是石头水泥筑成的,从崖头到渡口,斜坡下去就是,但陡峭,有几十级呢!老崖的这边有一座城市,老崖几十年间不断地加高,保护着那座城市。老崖是很有气势的一道崖,一里多长,崖上还长着树,长在崖壁上,向着河面长去,像在招摇的手。渡口的大屋就在崖壁上。

建造时那屋在崖顶,那时崖头并不高,大屋建在上面像起在平地上一样。后来崖头被年年地加高、加厚,大屋看上去就像是建在崖壁上一样。

大屋已经建好二十多年了。

曹队长夹着皮包到渡口的大屋里去找老杨树。过冰河,曹队长他心里没底。

老杨树是一位跛足的老人,他无儿无女,住在渡口的大屋里二十多年了。他的父亲在老崖做着老艄公的那时候,他做着小艄公,现在他也已经是老艄公了。

大屋有三四间大,进门右手一溜炕,铺着笆子。芨芨编成的笆子,硬,但已被磨得溜光;那些河上往来的买卖人,聚在大炕上,斜躺横卧的,取笑逗乐的,放开嗓子唱歌的,破锣般起哄的,却也不停地嗑着葵花子,嗑得满屋子吧吧地响。

光棍得了个病,小说

睡在炕上哼,

若有个妹妹定定心,

也胜过吃人参。

小沙巴泥自顾自地唱愁肠,没有人理他。别人们都在东拉西扯地谝闲传,谁管他呢!谁把他当回子事。“才多大呀,就唱小曲儿解闷吗?知道个啥叫闷。”刘保子这么着说他。刘保子是渡口大屋里的常客,汉人,一年四季河上过往,贩他的羊皮和羊毛,做着他的生意。小沙巴泥是河对岸的牧民,过河这边来逛城的,昨天过来,晚上不想回,就住大屋的炕上。那几个圈成一圈“扎金花”的,是远处来收豆子的,一起来,走时也都是一起走,开着大卡车,经常这样。这些人老杨树没有一个不认识的,但叫起名字来他都说不上。他从不问别人的事,来了,住下了,走了,老杨树从不说什么话,大屋就像是给他们开的店。几十年了,渡口大屋就是一个不收钱的店。

老杨树坐在炉台边的炕沿上烤火,炉台上烤着葵花籽。葵花籽还有两麻袋,是小沙巴泥在滩上种的,秋天拉过来,没卖掉,搁在大屋里,被嗑掉了一麻袋。老杨树不嗑葵花籽,喝着熬好的红茶水,有一口没一口地喝着,听着炕上那些人讲男男女女的叽咕事,他舒展着笑容。老杨树十几岁跟着父亲在河岸上走船,脚底留下一层厚厚的茧,像塑料鞋底被黏在了上面。他年轻时行船在河上,就放开了嗓门唱歌,对着清亮亮的河水唱,唱得坐船的人们都说好。现在老了,他不唱了,但爱听,每当有人唱歌,他就坐在角落里静静地听。

那刘保子教小沙巴泥在唱:

包头城里我逛过,

有一条溜溜的街。

阿妹的怀里我睡过,

有一股撩人的火。

老杨树的脸上又荡起一层笑容。

这时候曹队长进来了。

曹队长进门后,那七八个人都把眼睛转过来,唱的不唱了,说的不说了,的也停下了手。曹队长与这大屋里的人们有着“扎金花”很大的不同。曹队长穿着防寒服,像二十几岁的年轻人穿的那种;曹队长的鼻梁上架着眼镜;曹队长是工程队的人,是队长,大学生,还是西安人,在旗里的地质队干了十几年,这次过河来,是领着工程队修筑那座堤。那堤沿乌兰布和沙漠东缘,黄河西岸,几十公里长,牧民们叫它“国堤”,挡沙护河,是国家生态建设工程之一。从去年至今,已修得像一条长长的且高且厚的路,上面还铺了一层石子,已经能在上面跑手扶拖拉机了。

曹队长进门后看见那一屋子人,心顿时扑扑地跳。

老杨树看见他,说话了:“回来了!”

曹队长说:“我想过河回去。”

曹队长说这话时有些结巴,头很不自然地低下来,不由自主地躲避着炕上的那些人。

刘保子的眼睛滴溜溜转过来,盯着曹队长。

曹队长的皮包鼓得像要撑破的样子,且皮包锃亮,格外显眼。曹队长使劲夹着包,这时候他真希望皮包能变小,变得谁都看不见那么小。

老杨树说:“黑了,住下吧!”

曹队长的心几乎跳到嗓子眼。这大屋他没有留宿过,虽然这一年多在渡口上往来,过渡好多次了,但他没有住过。怎么能住呢!曹队长想,怎么也不能住在这渡口的大屋里,尤其现在他腋下夹着那鼓圆的包,尤其现在这大屋里有那么多不明底细的人。在大屋昏黄的灯光下,那些陌生人的面孔叫他不安,他几乎不假思索地就走向屋外。老杨树从炕沿上下来,一腿高一腿低地紧跟着曹队长出了门。

曹队长在屋外对老杨树说:“老伯,我顺着来时的路线走,没事吧!”

老杨树看见曹队长决意要走的样子,就返回大屋拿来了他的手电筒。他说:你不“我领你过去。你顺着手电的光走。我前头走,要靠我近了,两个人离开点走。”

老杨树在封河之后,并不比行船时闲,每天有过河的人,他都做着领路的向导。冰河上行走,不是件容易的事,冰底下流着一条河,在河的冰面上走,说出事就出了。老杨树在渡口上住得久了,啥样的事都见过。所以每看见有人过河,老杨树就不放心,就给他们引路,人们也会自然地找他引路。他引路过冰河,人们就放心了。开河后行船,每人一趟收两元钱,过冰河不收钱。有时不停地有人过河,他也不停地来回领着走,一天走下来,腿都肿得挪不动了,但只要有人过冰河,他还会引路的。

手电筒那一束昏黄的光随着他们一重一轻的脚步,在冰河上跃动。

冰河上是一片的寂静,静得走在上面只能听见自己的心在跳。走在冰河上像是踏上了一片虚无,腿总打软闪。在冰河上行走有一种力量会迅速地拿住了你,叫你自然地心生虔诚,虔诚得只有默默地祈祷,祈祷上苍保佑。这一句上苍保佑完全不是曹队长预先想到的,这意念来得由不得他自己。老杨树一辈子在河上摆渡,河上过往了一辈子,走在冰河上仍是最虔诚地走,像完全把自己交付给了这一条大河。在冰河上走,会觉得人是那样的弱小,弱小得对什么都无能为力。

过河的过程中,两个人无一句话,只有手电筒那一束光在冰河上静静地跳跃。

那跳跃的光引着曹队长,他屏住气跟着,走了有二十多分钟,终于走过了二百多米宽的河面。其实他们不是直接向着对岸走,而是纵向选择着路线。夜里,天上星星闪着幽幽的光,冰河面上也泛着幽幽的光。

工程队的场院就在岸上不远处的沙塬上,有一排蓝砖房,是原先建设兵团留下的,现在工程队的人住着。那排砖房孤单,近旁没有牧民的住家。场院里停着那些庞然大物,是推土机、挖掘机、拖拉机……

曹队长在夜空下的岸边,对着冰河上的老杨树,很感激地说:“给老伯您添了麻烦!”老杨树说:曹队长又说:“快回去吧。”“到那边喝杯茶吧!”老杨树说:那头还有人哪。”

“不了,这时候看老崖那边,都静静地黑着,是比夜空还浓重的墨色。崖壁上的大屋亮着灯,这边看过去,那屋极像是挂在崖壁上的一个灯笼。

老杨树沿着来时的冰面向那边的大屋走过去了。

刘保子在大屋里说着闲话时突然停下来,他说老杨树怎么还没回来,那七八个人都忽然想到,这半天了,怎么还没有回来,他们有些疑惑地跳下炕,走出大屋的门。怎么还没有回来呢!

那一夜,老崖那边有人大声地叫着:

“老杨树,老杨树……”

也有人在叫,是小沙巴泥在叫:

“曹队长,曹队长……”

那叫声一直叫到了天亮。

天亮后人们看见,在冰河的中央有一条亮闪闪的光带,那是流着的河水。

那一年的冬天,河一直封不好,两岸都结着五十多米宽的冰面,而河中间却湍急地流着河水。河两岸的人都无法往来,所似也就闭塞着消息。直到第二年春天,开河之后,小沙巴泥摆渡过来,曹队长才知道,老杨树从那夜就再没有回到老崖的大屋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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