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路车永远是这么拥挤。
他被潮水般涌上的人群一口气推到了车厢的最后面。周围人挨着人，人挤着人，别说座位，勉强能站稳两只脚已经很不错了。打从一上车，他就四处寻窥着，眼珠滴溜溜转了一圈，没有用，挤得连伸出一条胳膊都困难。今天也真够晦气，挤到这么个旮旯角，出去时很麻烦。没法多想了，先下手为强，还在旁边。一狠心，“老猫”他用力抽出了那只手，前面正好是拐弯处，车的惯性作用，人群猛地往前一倾，很快，他连手带胳膊轻松地伸过去。啊！真够厚的一大叠。他斜溜着眼看那个倒霉者，她是个富态的中年女人，她眉心有一粒醒目的朱砂痣，她的鼻梁上戴着眼镜，镜片漩涡般好几个圈。他的心安宁了一些，他想挤出去，远离这个危险区，他不顾一切地冲击着那厚厚的墙一样结实的人群，终于冲到了车门口，正好有一站，他迅速奔下车，心脏似乎不再狂跳了，可额头上的汗水大片大片地渗出来。
一个月后，一辆出租车把呕得软弱无力的他送进了市四医院，他的皮肤眼睛都泛黄，像涂了一层广告色，他得的是急性黄疸性肝炎。医生询问他的病情，他求救般向她哭诉，他说他从没有这么难受过，胃像被两只大手不停地挤捏着，他就不停地呕，心肝肺都要呕出来似的。他说他已经三天三夜没吃下一粒米，他问她：医生，再这么下去，我会死吗？医生安慰他：你不要紧张，等药输进去，你就不呕了，不呕就好受一些，医生的声音很温和。他很感激，他想说一声谢谢。这时。那人摘下了口罩，一脸的慈祥。那慈祥的面孔让他觉得似曾相识，是谁呢？她眉心那粒醒目的朱砂痣使他记起了她。天哪！我完了，他那一声谢谢噎在了嗓子眼，他变得目瞪口呆。
他果真在那瓶药输完后就停止了呕吐。三天后他就有力气坐起身，把米粥吃得有滋有味。半个月后，他的眼睛褪去了那层病态黄而变得清澈明亮。这时，他感到了不安，虽然她压根就没有认出他，可他就是感到不安。
出院这一天，她送他到楼下，她叮嘱他按期来医院复查，注意休息和营养。那声音使他想起了母亲。他母亲已去世好几年。小时候，他每次上学，母亲总要再三叮咛，过马路时要小心，不要和同学打架……时隔多年，又听到了这样温暖的话语，此时此刻，他那小男子汉的眼泪大颗大颗滚落下来。他站在她面前，他用双袖管不停地擦拭眼泪，他终于说出了那积压在他心里的话：医生，那次在三路公交车上，是我偷了您的钱。她不相信这是真的，在她眼里，他还是个孩子，他怎么会？他说完转身就跑了，他一口气跑出了好远。她满是疑问的目光紧紧地追随着他，好久，好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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