松花江遐想
一
从我眼前流过的,
是一条熟悉而又陌生的江。
古老的、壮阔的江水
静静地流着,静静地流着。
从遥远的,雾蒙蒙的天边流来,
抛下一片欢乐的沙滩,
又向遥远的,雾蒙蒙的天边流去。
摇曳在六月江风中的绿树和杂草,
向江水唱着隐秘的歌,
从远古一直到如今,
那歌里唱的是岁月、自然和人。
二
正如江水不老,
时间不老。
松花江从远远的山顶,
一点一点聚汇而来,
像从时间的开端走来,
只有两岸单子叶、双子叶的草木时盛时衰。
碧绿的草叶从嫩绿到枯黄,
鲜红的,淡黄的,浅蓝的,
各色各样的花里结出各色各样的种子
同时把各色各样的希望和责任传递给它们;
于是,这花草在遗传和交替中获得了永生。
三
博大的、壮阔的、
万古不衰的江流呵!
细小的、纤弱的、
转瞬即枯的花草呵!
时间用选择之手,
竟如此巧妙地、使它们如此和谐地结合在一起,
使人竟想起那粗犷的、长于猎狩的武夫,
和他柔弱的、善于歌舞的妻。
江流不因它的壮阔而嘲弄草,
而草也不曾因为自己的平凡而自卑。
它们顽强地活下去,
让多年生的须根和无以用数计的种子活下去。
它们乐观地活下去,
用各种令人眼花缭乱的色彩,
和令一切舞蹈家感慨不已的舞姿,
美好地活下去。
苦艰过,忧伤过,但不绝望。
啊,壮阔的江,纤弱的草,
和谐地美好地生活在一起,
而且,谁离开谁,
彼此都会为一种缺欠而悲哀。
四
一切有生命的和无生命的物件。
都有一个自己的世界。
当我把头低向草丛,
看着那些柔韧的叶片中,
高高地伸出一根茎,
一只小蚂蚁,像杂技演员,
自得其乐地在草茎上爬上爬下,
我知道,这不是为了欢迎我,
而进行的演出。
我看见小蜜蜂和金翅的甲虫,
眷恋着草茎上那淡淡的花,
正在争夺一个繁忙的季节。
于是,我竟至崇拜起生物学家,
他们知道这些花草和虫子,
知道它们的语言和情感,
知道它们的生活的隐秘。
那么,对于人呢,
谁更知道人的世界,
及他们内心的奥妙?
五
当我把目光移至江面和江岸,
望着我的同类,
突然的陌生感,使我惭愧。
你们,游艇上悠闲往来的旅客,
不厌倦地在这江上徘徊,
像在寻找丢失了的东西,
你们在寻找什么呢?
你们,划着鸟翅一样桨片的水上运动员,
使赛艇像鸟一样在水面飞翔,
你们在追赶着谁呢?
你们,穿着橡胶水裤的老人,
站在齐腰深的水中,
用笊篱一般的鱼网,
捕捉着三寸长的小鱼,
一次一次的失败,
怎么不使你们灰心呢?
还有你们,穿着时兴服饰,
戴着太阳镜的年轻人,
你们是闯进这个时代的陌生人!
令人惊奇的是不知道你们
属于过去呢,
还是属于未来?
我知道,我不熟悉这些人,
但是,我想亲近他们,
想同他们打个招呼,
然后,站下来谈谈心。
六
雾蒙蒙的江,
从远方流来,
又向远方流去。
静静地,静静地!
像突然站在时间和历史的身边,
一瞬间,它们都显露了真身。
于是,必然和偶然,久远和瞬间,
一齐向我心头涌来,
于是,我把我的思索,
藏在草叶和江流里传递给人们。
1980年6月14日
哈尔滨—牡丹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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