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渊源和故事

我的渊源和故事

□燕窝：你对于绘画的观点和感觉改变过吗？你画了这二十年，人生经历了很多变化，是否一个合格的画家也应该反映这种变化呢？画家的生活和他捕捉到画布上的，是一种什么样的联系？说说你早期的艺术经历和现在有什么不同，你是如何奠定了“今日何坚宁”这个模型的底子？你认为你从事绘画的这个世界是一个什么样的世界呢？

■何坚宁：我一直觉得我从16岁时就在画着同一幅画：关于色彩，关于光，从未改变。因为我的感觉没有改变过，停留在16岁时我感光的那个世界里。这是我生活中最幸运的一点，即我保留了我的本质。虽然我的经历和别人没有太多不同，同样长的时间、很多运动、很多教育……它们改变很多人，唯独没有办法改变我。

我的中学教育是我受到过的最好教育，我在那个模式中定型下来，也就是追求理想、追求对事物的激情，保持渴望。无论我想做的事情有多艰难，我都会全力投入，那时我得了一个初中文学二等奖，多高兴啊！这高兴的强烈程度与它的艰难程度和我的投入程度成正比。现在不一样了，现在的一切得来太易，就算得来不易，也和自身的才华没有关系，可以拿钱这种身外物来获得，所以，现在的人获得的喜悦度也降低了。我此刻所拥有的，都是我克服困难一步步得到的，比如我盼望着读个大学的美术班，我盼望我能以为画画为生，我盼望我只画我想画的那种……我从来没有在我的向往面前退缩过，它们是很难，有多难我就爆发多大的生命力来投入、来克服这困难往前走。我真得太幸运了，这种努力得到了巨大的回报，我能够画我自己想画的，居然还以它来谋生，在这样的一个世界里！

这样的世界是指，当作品超出一般读者的审美习惯时，他们会不懂、会无法接受，当然更不可能把它兑换为谋生所需要的金钱和物质了。另外一点是，每个人的感觉是不一样的，即使两个人看着同一棵树，感觉可能完全不同，或至少有差异，因此要让一个人进入另一个人的感觉也是很不容易的一件事。第三点是，人们会有共鸣的东西是最高处的东西，比如每个人都会对集中营和大屠杀感到愤怒，那是因为我们都珍惜生命，痛惜于生命无缘无故被剥夺，如果能表现这些愤怒、痛惜，就能令人有共鸣了。这属于灵魂的事情了，是很困难的。所以我说这样的世界，是指它在上述三个方面都是不容易让我这样一个画家生存下去、而且生存这么自如的。

□燕窝：你认为自己是否是一个幸运的艺术家？你也知道，通过艺术在这个世界谋生不是人人都能办得到的，你似乎过得还不错，你怎么看待发生在你身上的这件事？

■何坚宁：我总是说我很幸运。正因为我画画的渴望非常强烈，无论是什么运动、改革都无法令这渴望减弱、变淡。别人发财了、买楼、买车了，这些都与我无关，他们的生活状态变得更好或更坏都不能转变这渴望的方向。世界上虽然有好人坏人、好事坏事，但这种渴望本身是没有对错是非的，只有强弱。当我带着强烈的生命渴望看世界，世界就被这种渴望赋予了色彩。渴望有多强烈，色彩就有多强烈。这是我的幸运之一。幸运之二是我现在能自由画我想画的，而不必为生计所迫去画我不想画的，我画我想画的还能挣到维持生计和爱好的钱。很难设想，如果我不是这样的，我会怎么样。比如我画的无法让我生活下去，我会不会改变初衷首先考虑生活——人总是要吃饭的啊，总之我的运气足够使我成为今天这样。

这种幸运还没有落实为钱和物质之前，我也曾经很艰难。比如当时上画院，必须先当知青；毕业后在中学当了十年老师，必须完成本职工作后才做自己喜欢的事。因此，当时虽然也算是能画我想画的，然而需要付出双倍的时间和努力。生病后更不用说了，用双手握着画笔画。刚评了职称那会，很困难地筹到出画册的钱……这些都是艰难时世。和所有画家一样，我也不是没有捱过的。但很多画家捱得不够我“纯”，一边用画画谋取利益，一边抽空画些他们自己想画的。我一直坚持画我想画的，三十年都不变。并非我不需要他们谋求的那种利益，而是利益所带来的快乐不如画画的，它们相对不重要了。

□燕窝：你什么时候开始绘画的，说说当时的情形？到了今天，你的名声已经今非昔比，你怎么看待你所获得的这一切，又怎么看待你未获得这一切的过去？

■何坚宁：我是1975年开始学画画的。回顾当时，成熟的只是技巧，本质从没有变化过。虽然当时有人嘲笑我不是画画的材料，我也没有动摇过。除了那种普遍性的审美与我本身的绘画追求有矛盾，也是因为当时我无足轻重。今天就算我有点份量，我仍然清楚地知道，太多人是因为不敢贬低我而称赞我，与看画看懂了多少没有关系。我认为一个真正的艺术家除了要有这份清醒和自省，也要有自信：了解自己的价值所在，关键还是了解和坚信自己所追求的那种东西的价值。一个严肃的艺术家是不为外界所动的，我出了好几十本画册，也有这种意味在里面，它首先是表达我对我所追求的东西的价值肯定，其实是我对自己的价值肯定，最后才是外界的认可——有固然好，没有也无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