渊源和他的观众

艺术家的喜好、渊源和他的观众

□燕窝：你的画虽然难懂，但获得了这么大的承认，你一定也遇到过懂它们的观众吧？他们被你画的哪些部分打动，你知道吗？为什么？而对这种观众，你感觉如何？

■何坚宁：有。有些人会告诉我，我的色彩让他们有哭的冲动。人在什么时候会哭呢？看电影会哭，读小说也会哭，因为灵魂受到激荡，有了共鸣……但那是有画面有情节的。象诗歌和画这种相当单薄的艺术形式，想让人哭就不容易，要在这样抽象和单薄的形式里集中到足够强烈的灵魂，才能这样打动人。人最难触摸的就是灵魂——这是很难讲述的一件事。但是作为艺术家，无论大小、生命艺术长短都曾经感受过内心深处的玄妙颤动。有次有位老师来看我，看了《橡胶树》那幅画，他十分震撼。应该说打动他的不是树，而是色彩表达了生命在树这个生物上的伟大作用，当它所表达的生命感微妙到与看画人的某根神经线所感受的相合拍，就会强烈牵动我们的情绪。看我作品的人形形色色，专业画家会给出更多的技术意见，但我还是更喜欢这样的观众，他们的一句“好看”更真实动人。让人充分感到生命的精深博大：人是如此不同，然而却通过一张画获得了对生命的共同理解和感受。

□燕窝：据说你对音乐也极其狂热，是从小如此还是突然改变的？音乐是一种听觉艺术，绘画是一种视觉艺术，它们结合在一起对你有什么帮助呢？你有没想过成为一个音乐家？

■何坚宁：音乐是我的老朋友。能结识它是我这辈子除了画画以外，最幸运的事情。有天我走过一家唱片店，心想，怎么这么好听，我要是有音乐就好，结果我有了很多CD碟片；后来我又想有黑胶就好了，于是我有了现在满柜子的黑胶唱片。应该说，早在我那天路过唱片店以前，音乐已经以各种方式存在于我的生命里，我画的道路、树和大海，它们都是有音乐感的。应该说，一个完整的生命里必然包含了音乐和色彩。我高中学画到生病以前，色彩是我生命中的最大快乐。之后，音乐是我生命中的最大安慰。当它们相加，我对生命的强烈感变得更加纯厚了。找到音乐后，我画中的音乐感有了具体的对象：一张张黑胶唱片。偶尔坐在我满满一个墙壁的音乐架面前，想起高一时我们班有同学是高干子弟，用老式唱机放碟，当听到《吐鲁蕃的葡萄熟了》，我心想，世界上怎么还有这么美的东西呢，——想不到今天我拥有了它。如果有足够条件，也许我就不一定成为画家了。

所以我倍觉幸运，因为当时对音乐的“得不到”也使得画画成为我生命中的唯一向往，唯一的努力目标。一个人选择很多，可以这样生活，也可以那样——未必就是好事情，因为每个人的精力和能量都是有限的，分散之后就不能取得好成绩。因此实现梦想需要各方面的条件配合，不仅仅是你能靠卖你想画的画挣钱，还可能需要一定的困难，它使你的时间和精神没有别的出路，只有这一条。所以我的幸运不是一般的含义，不是只有好的方面，还包含了坏的因素都是那么幸运的——仿佛它出现就是为了让我专心走一条画家的道路。

□燕窝：来到你的茶室，经常看到你高朋满座。你通常结交的是些什么人？你如何看待你的朋友们？你的生活和普通人的生活肯定有所不同，你们能彼此理解吗？说说你怎么理解生活这回事。

■何坚宁：我有各行各业的朋友。刚才一起吃饭的两个是警察，来用画室的也是警察，还有司机朋友、木工朋友、商人朋友……形形色色。他们平常都很尊重我，也喜欢和我交往。我想，首先当然是因为我对他们无妨，其次是人对艺术的追求是一种本能，即使再凶恶的罪犯都想要临终的忏悔和洗礼。就是说，人们通过各种艺术形式：诗歌、绘画、音乐来对他们的灵魂进行定期清洗。倒不是说，只要我交往的肯定是好人，再怎么不好的人也有灵魂，也需要这种洗涤后的快乐。能给我就尽量给吧。

我尊重每个人的生存。生存很不容易，每个人都竭尽所能去活着，但我是肯定要按照内心良知来生活的，这样的生活才真实。我也许不了解别人的生活，而不能随意评判他们，我不是上帝，也不是上帝的判官，但我知道怎么样的活法能让我自己快乐。我喜欢一些很光亮的东西，比如树，比如音乐。很多人追求的满足与享乐是有阴影的，至少是在灰色地带中的，他们也是为他们自己的生存，他们也快乐，但良知带来的快乐是他们用任何方式都得不到的。比如凡高和葛朗台，能令他们快乐的东西不一样。

□燕窝：刚才看到有人到你的画室学画，他们是爱好者还是你的学生？你想过开班授课吗？不管怎么样，把一些美好的东西传播到人间，总归是一桩善行。

■何坚宁：让我开班授课大概不会是一个什么好主意，因为我讲不好，或者说有很多比我讲得好的人，虽然他们可能画得不如我，但他们做一个老师比我强。不过有人来跟我学画，有人用绘画来为他们的生活锦上添花，而是别的什么，这还是让我很高兴。用绘画去寻找新的自我价值，哪怕画得不好，也好过纵酒、玩弄权术为喜好吧。至少他们对生活摆明了态度：我向往美好的、纯净的、有灵魂的，至于他们能做到多少是另一个问题。对这种认真和诚恳，我会尽量的帮助，比如把画室借给他们用。再说，帮助别人也是很愉快的，这愉快远远胜过开一间画廊请人过来写违心的评论。哈哈。这愉快虽然不是什么艺术价值，但它是人生价值：人们需要你，这需要也就是对你的存在的一种肯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