荷尔德林，雪
在落雪的时候，我独自走向田野。
你的诗暖和明亮如冰雪下的河流。
天空绷紧它青铜的屋顶使大地松弛，
噢，圣心的翅羽无凭而降，百折不挠，
谦朴，澄明，照耀我颓废的思想。
……最慈爱的东西是雪，暴力无法逾越。
诗的翅羽贯穿大气到达水晶唱针，
蒙召的心思洁白无瑕宽恕凋零的广场，
空旷。施浸。世界融进一双马眼……
紫檀色的童工在炉火旁为主人煮茶
但他目光坚定，欣悦，控制着泪水，
被父亲丢弃的人进入诗的畛域。
逝去年代的诗人，是谁在今夜派遣雪花，
圣心的翅羽包容，渗透，让我领受倒置的天空？
在我动荡的祖国，是哪些屡经失败的孩子
听你用雪，这白银的钟抖落大爱，
激励言辞的高度，歆享柔翮描绘出的光华？
在我单薄的布衣里生长出旧日砧杵的声音。
噢，诗人，寒冷的流过血的季节
我看到你巨大的笔尖占有灵魂的炉口喷涌辉光。
诗歌以雪的方式超越杀戮，它们清澈，沉静
普照事物在冬天的根。我站在最冷最暗的旷野
轻吟你愀然而称意的诗篇，今夜啊，让我
放下火杖，想一会儿我可能的明天——
1990.12
马拉美，水波
昏昧的日子是诗歌叫我回来，使我踏实，警醒，
言辞历练后心儿弹起。漩流的梦，宽怀溢散
注平干涸的裂隙。持之以恒，无中生有……
在今夜微茫的灯光下，我重读华章，
谛听银色的时日诗人自月亮中潺潺而来。
诗就是信仰。你照亮我三十二岁的生命，
凝神于一，问心有愧。晦暝的生命啊，
你懊丧吧，不安吧；我糟蹋了多少我祖国的语言，
邮差将书刊送往四面八方。在今夜，
我第一次感到母语那受蔽的面容无法避开。
诗章，你的声音以音乐的方式涤洗我，
谛听，然后抚触，最后无言。
诗人苦心孤诣呈现流水，我在水波之外屏息疑虑，
又像一个异教徒悄悄浅涉话语的轻波。
唉，虚名赫奕和无尽的情欲曾是我的甘饴，
如今我看到语言的坠落已将心儿跌穿。
言辞在喧阗的中心捍卫寂静，在寂静中升起光芒，
水波如此玄微，“少即多”本是凝为一体。
我只能置身其外，刮骨疗毒，敞开干燥的胸心，
哦，以往衷心信仰的“宣泄”教我充满怀疑。
1990.12
史蒂文斯，和弯曲的时间
……一再沉入。构成。延宕。我再度被造？
剖开云杉的衣裳，尝到树汁震悚而欣然。
在田纳西州峰巅的坛子上，距离被话语组织，
那种言辞的高度使空间流转，而视线清明……
一意孤行的人从冰中写出火，水晶中嗅出
呛味儿。而当乌鸫被十三种方式唤醒时，
雪地紧缩的肺叶开始吐纳，心斋分外贯通。
……一再沉入。肉体的眼睛失明，
心的视线被词语垂直提升。在秋风向晚
你催促我，寻行数墨又履险如夷。
当旧梦在烛光中微颤，你使
时间变弯，慢慢转身——
词语亮得发暗，光景在后退中逼近，
你那依稀的语气，有如
黑暗中传递密诏的驿兵。
“无边的山谷，只有我的蜡烛燃烧”，
镜中观物的我，进退两难，吹影镂尘，
我无法看破你背面的水银，我踯躅难当，
在单翼的覆庇下，猜测你奇异的词源。
……一再沉入。“这种激情我能感受，
却不理解”，设想“虚构”就是最高真实，
单纯的我，只有一次次领受失败，
距你的迢递越来越远。——一再沉入
一再沉入，当想象力的大限趋临
我是否已不可再度被造？
1990.12
毕肖普，刻刀
年岁已晚，让我谛听那柔韧的刻刀
在一阵窸窣中剥啄，吹息，呈现。
这世界在黑夜中也荫荫生辉，
玻璃上的纹章吮足了溪涧。
“海像金刚石般硬朗”，咸水和乌云
在雕刻的苦工中触及了涡流反射的光焰。
透过这“被擦伤的古老的鱼胶镜片”，
紫水晶的黑暗几乎不像是黑暗。
存在隐身于光中，它渺小，巨大而清晰！
玻璃果树上，词和词像果子彼此惊愕地照看。
岁月在锋利的碎屑中变得更小更肯定，
中指年轮的硬茧沉积了枝叶扶疏的昨天。
中了魔法的“人蛾”有野性而潮湿的甜味，
触须在纠葛中蜿蜒又奇异地探勘；
你的朋友摩尔说，“想象的花园，蟾蜍遍地”，
这是另一种对美的效忠，使纯诗的俊儿昏眩。
空阔的滩涂上有一只金属般的“鹭鸟”，
像这世界的孤本，或静默于大水中的竹筌。
呵，不；它的灰白是初春屋脊背面傲慢的积雪，
在离心中更明确了春天……
当我的姊妹们把“女性诗”写成了连环画，
你只面对艺术本身，更有匠人高贵的尊严；
寻觅宣泄的人无从跟你亲昵，但诗人
谁看到了你玻璃星团上秘密隐去的刻錾？
2000.5.14
免责声明：以上内容源自网络，版权归原作者所有，如有侵犯您的原创版权请告知，我们将尽快删除相关内容。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