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内蒙古大兴安岭林区莫尔道嘎林业局以北,紧邻额尔古纳河东岸,有一片尚未开发的森林,被人们称为中国北方最后一片仅存的原始森林。
1980年春,为采访驻扎在那里的森林警察部队,我曾到过这片神秘的山林。森警部队在这一带驻有一个大队。大队部设在莫尔道嘎镇内。我们从大队部出发,乘坐摩托车,沿额尔古纳河东岸,逶迤北行,穿林渡水,先后到过安格林小队和奇乾中队。正值春防时节,部队巡护任务繁重,生活条件艰苦,好在山林间无居民点,闲杂人员少,倒也减少了些许巡护压力。我与战士们共同生活了两天,座谈过几次,归来写成通讯《春防时节访森警》。
额尔古纳河系中俄界河,它发源于大兴安岭吉勒老奇山之密林深处,西流至满洲里附近,北折而入黑龙江,被称为黑龙江之南源。安格林、奇乾两地均位于额尔古纳河边。河水汤汤,从营房前流过,满载着静谧与神秘。在边境冷寂的夜晚,和森警指战员闲谈,不觉涉及这界河边山林的往昔,有人提示我应该及早访谈莫尔道嘎当地邑老,或许能有收获。
我素喜史实掌故,归途在莫局太平林场停留,得了闲暇,便去当地人家走访,果有所得。
我访谈的第一位老者姓张,当年已届83岁高龄,行动不便,长期卧床,头脑却很清楚,说起沿江地域往事如数家珍。在他记忆中,清朝时期,政府即对这一段边境进行了有效管理和防卫。江边设有不少哨卡,时称沿江十八卡,总卡官驻奇乾,属海拉尔将军统辖。民国时期,设奇乾县。这位张姓老者即在县府中任文书。伪满洲国时期,此地属兴安西省。光复后建国初期,仍称为奇乾县,后改称额尔古纳右旗,旗治迁往三河镇。由于这位老人是国高毕业生,为当地难得的文化人,故长期在文书职位上供职,亲历了上述历史变革,颇有几分得色地自诩为“三朝元老”。
当时沿江一带,采金业颇为兴旺,以安格林为中心,聚集了不少淘金者。砂金产量亦颇为可观,不时还有难得一见之“狗头金”现身。安格林遂成繁华之集镇,商铺、旅馆、赌场等设施一应俱全。新中国成立后,采金业转型,采金作业在沿江一带沉寂,此种情状消失,居民点也从地图上抹去,此地又归于山林。
张姓老人之妻是俄裔,老妇人虽上了年纪,但仍十分干净利落,衣着整洁,居室更收拾得一尘不染。沿江一带,汉人娶俄罗斯女子的现象十分普遍,他们之混血后代,亦多为金发碧眼,身材高大,却说一口纯正的山东方言,十分认真地告知别人:“俺老家在山东。”他们的住宅也别具特质,清一色为木质结构,墙壁以板方材刻出木檀,相互勾连,垛砌而成;房顶与地面均用木板铺就,当地人称这种房屋为“木刻楞”。极具林区特色和童话美。只因木材量消耗过大,逐渐从林区各处隐退,因此这种房屋弥足珍贵,只有在沿江一带,俄罗斯族人聚居处还能寻到,构成别致的风情画。我曾以《太平屯人》为题写过一篇散文,发表在天津《今晚报》上,介绍了上述风情。文中有一副对联:“莱州旧府第,太平新人家”,颇能概括当地特点,所以至今还记得住。
在太平林场,我还访问过一位老林业工人。这位老者姓王,也是当年闯关东,从关内来到这里。他对我讲述的是鲜为人知的民国时期沿江一带曾经有过的采木活动。
据他叙述,20世纪30年代在额尔古纳河沿江地区的采木活动,与采金活动主要在安格林一带不同。人们在安格林以北,越过奇乾河段,直至贝尔茨河注入额尔古纳河的河口处舞动了斧锯。贝尔茨河又称激流河,是额尔古纳河最大支流,流经金河、阿龙山、满归等林业局的施业区。贝尔茨河下游至额尔古纳河之河口一带,至今未开发。但王姓老人分明记得,当年人们正是从贝尔茨河河口,逆流而上,在两岸开辟伐木场。伐木场处于沿河两岸纵深20里以内的范围,那是因为伐木工艺落后,人们使用大肚子锯伐树,凭牛马套子或人力集材。沿河而上的距离以及采伐木材的数量都有限。值得在此书写一笔的是:当年这些木材的运输方式都是水运,亦称流送。而流送的方式为放排,即伐得的木材被编扎成木排,排上搭有帐篷,备有炉灶,可供人们生活。木排经贝尔茨河,入额尔古纳河,北行后东折而入黑龙江,再随江水东下直至黑河上岸。黑河遂成当年木材之集散地。贝尔茨河的木排也有直达哈尔滨的。只是流程过远,风险更大了。王老便曾是当年的放排工人,他形象地比划着:木排上安装了船舵,由高人掌舵,领航人置身排首,观察水流,指挥航向,发出指令:“江北打”或“江南打”。木排顺流而下,成本低廉。王老曾充当放排舵手,讲述时声调里不乏几声豪气。
流送是森林工业工艺流程中的重要环节,在南方林区采用得比较普遍。在大兴安岭林区的开发史上,流送的地位却不显赫。在采访过程中,我曾在位于这个林区东南部的绰尔林业局,从当地零星的文字资料中查到过该局在20世纪40年代有过小规模流送。其方式为单木流送,俗称赶羊。而王老的叙述丰富了大兴安岭林区流送工艺的内容,证实了赶羊、放排这两种流送方式都在大兴安岭存在过,填补了林区史料的一个空白。
30多年过去,上述采访所得在我心中长期留存,未曾公开披露,亦未见在哪处有此类资料传世。想起当年采访颇多不易,访问对象早已辞世,笔者本人也年近迟暮,不忍令其泯灭,故借报纸一隅,草为披露,或可为日后有志研传兴安方志者提供一二线索,也算做成一件益事。
(原载《中国绿色时报》2014年9月29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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