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由作家出版社出版的1958年全国诗歌年选里,有这样的诗句:
“四面群山环绕,
峡谷溪水一条。
三五幢小小的站房,
十几根乌亮闪光的铁道。
一根通向根河,
取出原木千车万垛;
一根铺向银阿,送去楼房的砖瓦。
……”
这是一首描写林业生产的诗。诗中的“银阿”是内蒙古大兴安岭林区一个普通林场。从20世纪60年代后期开始,我在那里生活了3年,度过了离开校门,走向社会的最初一段时间。
“银阿”是鄂伦春语的音译,意为沙滩。在银阿林场的南山脚下,一条小河兴波东去,在这里曲折一拐留下一片河滩,我想这便是它得名的缘由。
我们来到银阿,发现这里并没有如诗中描写的那样盖起楼房。它只是不过拥有百十户人家的小山村,几十幢平房排列齐整地从铁路旁直到北山山麓。林场外环绕着无垠的林海,绿光莹莹的涟漪涌动起伏,使银阿宛若浮游在碧海上的一叶小舟。
在银阿,我度过了有生以来与山林、与自然最亲近的时光。我爱那北山坡上的樟子松,爱它傲冰雪而不凋、高擎绿帜装点白雪世界,如赳赳伟丈夫;我也爱屋后的那片白桦,爱它绿衫素裳,婆娑婀娜,如妩媚少女,为壮阔兴安添几分柔情;我更爱那满山满岭的兴安杜鹃,迎春时铺天盖地的红,宛若云霞匝地,名副其实映山红……工作之余,假日闲暇,或独自一人,或约三五同伴,出得林场,数步之遥,便可溶身于绿意之中,坐看云起云落,侧听水吟水唱,让人忘却几多烦忧。
在银阿,即使足不出户,也可开门见山,推窗纳绿,领略山地四季景物的变换,实现人与自然的交融。你看那兴安峰峦,春如少女,夏如猛将,秋如高士,冬如老衲。分明山还是那座山,却因季节更迭,色彩变幻,形容改观,给人以多多想象空间。在我心目中留下了一个个难忘的梦境。时至今日,它还会穿透大都市沉沉夜幕,撞进层楼窗棂,伴我悄然入眠。
那时,山外的世界处处是奔涌的洪流。不知是否凭着兴安岭树海的遮挡,银阿却十分宁静。林场学校照常上课,在四处风行“停课闹革命”和“白卷先生”的年代里,老师能安定地教书,学生能安定地学习,当属不易。只是没有中考、高考的压力,学习风气远不如现在学校里那样浓厚。好在林场的孩子多质朴,学习认真的不在少数。后来,他们成长起来,有的在林业局担任领导职务,有的在大学里任教,即使多数在普通的工作岗位上,也能踏实工作。每得到学生们进步的信息,我都为之高兴。林场学校规模小,学生人数也不多。但课外活动的内容并不贫乏。除了体育活动外,我们还组织了文艺宣传队,我编写的话剧《青松向阳》,经认真排练,在银阿和邻近的兄弟林场演出,一时间热闹非凡。数十年过去,有一位当年在剧中担任主要角色的学生,现已年近五旬,在天津市电视大学教书,日前到北京来看我,提及此事,当年场景如在眼前。而最令我难忘的是林场学校的师生情谊,在银阿教过的学生,不少人都和我们保持了30多年的友谊,平时每每互通音讯,相互关心。他们每到北京,必到家探望,直至今日,给我退休后的生活增添许多情趣。
在银阿,另一种宁静属于山林。虽然20世纪60年代大兴安岭还是以采伐林木为主,而银阿却听不到油锯和运材车的轰鸣,这里的职工日常工作只是抚育和护林。位于林场东侧的贮木场和带锯厂都已废弃。凝固在那里的是这个林场往日的繁荣。据说银阿所在的林业局曾有过年产百万立方米木材的辉煌。作为主伐林场的银阿,还有过登上《人民日报》头版的荣耀。在国家建设急需木材时,银阿作出了贡献,这贡献是历史性的。但是过度采伐给这里的森林带来了巨大的损伤,仅10多年光阴,等我们再来到银阿时,看到的是伐后山林的残败,大兴安岭原始生态景观已一去不返,优质林相的恢复尚需时日。银阿林场的大部分职工不得不转移到莫尔道嘎,在那里新建林业局,重新开始自己的生活。天然林保护工程全面实施后,银阿的山林自然得到了更好的保护和更新。
这些给了我最初的生态意识的启迪。后来,我将这种认识写成小说《你好,森林!》,发表在1982年的《兴安文学》上。回首往事,银阿成为我初出校门,成家立业,走向社会的肇始之地。可以说银阿给了我3个开端:在银阿,习惯了城市生活的我们第一次开始了林区人的生活,学会了用松明引火;在银阿,我拥有了唯一的儿子,并为他取名“万山开路”,希望他和我们一起,从这里开始前行;还是在银阿,我发表了到林区工作后的第一篇诗作,正式开始了笔耕生涯。
银阿,永远停留在我记忆深处。
(原载《中国绿色时报》2006年7月10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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