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条河,穿城而过。
它在入城之前,九曲十八湾,清亮如镜,而在城市的另一端,当它终于挣脱而出的时候,已经完全看不出当初的模样,混沌、污浊,散发着连它自己都无法呼吸的怪味。它没有能力改变流向。越来越高的楼房,越来越宽的马路,将它挤压得越来越逼仄。差一点,它就被填平了,盖上楼房,或者修成马路。
拐了一道弯,它流经城市最繁华热闹的地段。
他负责这段河道的垃圾清捞。
每天清晨,他从回澜桥划着小船,顺流而下,用特制的网兜,打捞漂浮在水面上的漂浮物。临近中午的时候,到达他的终点惠济桥。河水继续南流。船舱里,已经满载了打捞上来的垃圾,再由清洁车转运到垃圾处理场。他则将清空了的小船,划到惠济桥的桥肚下,然后从厚厚的布兜里掏出饭盒,开始他的午餐。那是老婆一大早,为他准备好的。还有余温。沿岸有很多家饭馆酒楼,对着河道的油烟机,“呼呼”地喷出来一股股浓烈的味道,掩盖了他的饭菜味。
靠在船玄上打个盹,他开始往回划。逆流,虽然水不急,但还是必须一边划,一边打捞。水面上,永远有新的漂浮物,树叶、塑料袋、矿泉水瓶、香烟盒,以及其他杂七杂八的东西。网兜后面,他加了一小块木板,这样,就能既打捞,又当作木划子了。偶尔有一两块垃圾,从另一侧偷偷地溜过去,如果没能兜住它们,他就会让小船顺着水流倒回去,然后,用网兜将它们拦截住。这让他产生一点点小小的成就感,很得意地嘿嘿笑两声。这是他一天中,第一次发出声音,没人能听得见。
但还是有人注意到了他。高高的岸上,一对情侣在河边散步,女孩看见了他,惊喜地对男孩说,快看,有人在河里划船呢,真是太浪漫了。一边嚷着,一边挥着手机,让男孩帮他拍照。“一定要把小船拍进去哦。”女孩嘱咐男孩。男孩嘟囔着,一条破垃圾船,有什么好拍的?一边不情愿地摁下了快门。
他继续打捞着水面上的垃圾。河流的水位很低,岸很高,又散发着难闻的腐臭味,难得有人走到河边,往下俯瞰。这条河,以前要宽多了,清多了,可以驶很大的船,曾经还有几个热闹的码头。可是,现在它更像一条臭水沟。他记得老早的时候,还有人提议这条城中河为母亲河,只是河水越来越污浊了,人们终于不大好意思,便在河的源头,另找了一条清澈的湖,冠名母亲湖。母亲湖的水,辗转流到这里,它们一脉相承。
有时候划累了,他会停下来,抬头往上面看看,两侧都是高楼,热闹的街区,人来熙往,是这个城市最繁华的地带。他只带女儿去过一次,那是女儿放暑假,和同村的几个孩子一起,进城看望父母。在最大的那家商场,他咬咬牙,给女儿也买了一只新书包。他告诉女儿,他就在这附近上班。女儿开心得不得了,完全忘记了他和妈妈两三年才能回一趟老家的思念之苦。
一天中,他最开心的事情,是在水面上偶尔看到一两条小鱼,摇曳着小尾巴,追着树叶。难得在这条河里看到鱼了。他不知道它们是怎么来的,是被水流带下来的,还是不小心迷了路?他很高兴这条逼仄的河道里,除了他,还有另外的生命,他又替它们揪心,自己忙完了一天的活,还能爬上岸,回到自己租住的小屋,而它们还能不能游回到城外,那干净的水域和鱼群中呢?
天黑之前,他会回到起点回澜桥,船舱里,又装满了从水面捞上来的各种垃圾。等垃圾运走了,他将小船拴牢,然后,骑上停在岸边的那辆破旧的自行车,回家,转眼消失在车流中。没有几个人认识他。
这条河,穿过我所生活的城市。而另外一条河,从你的城市,穿城而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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