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接触蔡其矫的诗,比读他的《海峡长堤》更早一点。至1956年他的《海峡长堤》发表,我对诗人就产生迷恋、崇拜。“四人帮”倒台后的20世纪70年代后期,我在清理“坑”后残籍时,忽然发现《海峡长堤》这首长诗的剪报还夹在残存书籍中。于是让我回忆在当教员时,不知有多少次的作文课堂上,给同学们朗诵和分析过这首夸耀人民力量的作品。
我还记得在《文艺学习》杂志上,看到蔡其矫参加全国青年作家会议并下到诗歌组作辅导员的报道文章。从此,凡是见到蔡其矫的诗,我都把它剪下来,如《红豆》、《榕树》、《西沙群岛之歌》和稍后的《雾中汉水》、《川江号子》等等。
后来,我被调到晋江县(当时还没建市)文化馆。在一个末夏初秋的中午,天气很热,我正在狭小的房间审阅民歌稿件,来了一位不速之客:波浪形的发式虽没上油,却油光闪闪;被太阳晒红的方脸上,发出润泽的亮色。他手里拿着一把大蒲扇,身上只穿着一条白背心和白色短西裤。一眼望上,叫我惊叹他英姿焕发……凭感觉,知道这客人一定是一位什么方面来的人物。我还来不及开口请坐,客人居然自我介绍,说:“我是蔡其矫,也是晋江人,到这县城来还是头一次的,目的是了解一下我们晋江民歌运动情况。”诗人甚至如数家珍谈起晋江几位民歌作者来……现在给他计算一下,当日蔡其矫的年龄还没踏入不惑之岁,不过我总认为他是老诗人!
听了诗人这么自报家门,又谈起几首我还没意识到的晋江民歌。一时间,让我慌忙起来——
这会是写《肉搏》的蔡其矫吗?
这会是写《兵车在急雨中前进》、写《乡土》、写《哀葬》的蔡其矫吗?这会是从延安、晋察冀窑洞出来的蔡其矫?……
因为这个时候,我的书桌上已经有蔡其矫的《回声集》了,蔡其矫这位著名诗人虽然还没见过面,他的名字,他的作品,我是熟悉的。
如今,这位著名的诗人,怎么会一下子出现在我面前呢?我着急,请他稍坐一下,慌慌忙忙走出房间去,又慌慌忙忙走入房间来,这样反复来回两三趟,不安心情,逼出满头大汗。大概诗人看透我难堪的洋相,问道:“你找什么?”
我再也不敢隐瞒,也没法隐瞒此时的窘局,惶恐之极说:“对不起,对不起,我们这里没有食堂,连一壶开水都要到搭伙单位的人委会机关食堂去提,可这食堂,离这里很远,大约有千余米,单位其他同志都下乡,只留我一个人看家应付内外……”我尽量想把情况讲白,可负疚不安,语无伦次!
蔡其矫微笑着说:“嗨!原来是找开水,我不渴,别这些客套,现在全国到处都一样……”
诗人的话虽这么说,可我的心中仍然很不好受。按常规,一定还有同行人在后面。忙问:“你们一行几位来?”
蔡其矫看到我心神若失,还是带着微笑,说:“我是散兵。一个人自己走来走去,不但可以减少人家麻烦,还有利深入生活……”
听他说罢,我的尴尬心态不但获得松解,更对诗人这么不拘礼节,这么平凡没架子,这么随意好接近,油然产生无限好感和敬佩。
由于我学识疏,阅历浅,在这次与诗人谈话中,诚惶诚恐和种种不该有的拘谨始终约制着自己,我只唯唯诺诺恭听蔡其矫侃侃而谈,而不敢作任何征询或发问。大概只问过中央文学讲习所的什么情况,想不到诗人回答的竟是那么简单,那么沉重,说:“解散了!”从表情上看,我仿佛发现他脸上出现一阵阴霾……
临走,蔡其矫严肃地对我说:“你要深入底层,封建的守规蹈矩是进步的绊脚石……”讲这话,距今已经三十五个春秋了,可仿佛一切是在昨日啊。
——原载《厦门文学》1994年5月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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