猪牵到京城也是猪

“十年动乱”时，我被下放到山村。在那里，我认识一位养“猪哥”的老者，人们叫他“瘦猪”，也有讳其“猪”字，叫他“瘦的”。

有一天，“瘦的”唤着一只猪哥要到某村，正好照面相逢，停脚寒暄几句。可那只猪哥，不仅没有听使唤，还从一条没路的路那边去了……“瘦的”眼快，忙喊：“错了！等一下，等一下……”那猪哥根本不听，仍旧走它的。于是“瘦的”对我笑了一笑，摇摇头，指着那猪哥骂：“猪牵到京城也是猪……”

对此，让我想起少时邻居一个叫孝叔的。孝叔身边有钱，村里后生家都喜欢他当“章官”（章是一种赌具；“章官”指坐东者），原因是每在“烂章”（指“章官”盘盘赌输）时，别人总要停下来，清醒一下头脑，然后再作打算。孝叔不同，在“烂”的情况下，绝不收场。

孝叔有一叔父，见到此等“赌”态，每骂：“猪牵到京城也是猪！”

“猪牵到京城也是猪”是闽南谚语，其意是对不谙时务的人诮谑或训斥。

“十年动乱”日子里，李卓吾“圣”了，被吹为法家。研究者手忙脚忙，钻故纸，寻辨证，我虽被扫至山村，却常有同好论文。记得争辩《穷途说》时，对卓吾老子的“天下唯知己最难，吾出家以来欲遍游天下，以求胜我之友。胜我方能成我，此一喜也。胜我者必能知我，此二喜也……”争论不休。原因是有人认为李卓吾老子此说很“猪”，理由是：既出家，还为此执迷不悟，跟人争强斗胜……论者骂李卓吾很“猪”，不论是到了什么地方，处于什么境地，还是秉性难移。

春秋时候，管夷吾病危，还努力想作匡扶，在病榻上对齐桓公说：易牙、开方、竖刁这三个人很会拍马屁，很会投君之所好，要警惕，千万不可重用。齐桓公已经吃了“土猴药”（毒土猴的甜药），对管夷吾的话哪里听得进。不久，管夷吾死了，易牙他们便“横创直着”（胡作非为），直至乱了齐国……可见，齐桓公是“猪”。

看《三国演义》，发现袁绍有许多唾手可得的作为，竟白白放过。第一，当曹操攻打吕布，袁绍这个时候完全可以出动部队人马袭取许都，可是他前怕狼，后怕虎，眼睁睁看到大好时机在踌躇中丧失；第二，当曹操攻打刘备，袁绍同样可乘机袭许都，可是他并没有抓住时机，直到吕布灭，刘备败，袁绍才闹闹嚷嚷出来争，可是这时总形势已经不属袁绍的了。史家对此还这样议论，说：即使到这等山穷水尽地步，袁绍如果主力部队屯官渡拒其前，以偏师袭击许都断其后，或许会有柳暗花明之时。可是，袁绍也很“猪”，且“猪”的彻头彻尾。

孩提时，夹在大人中间听讲良机失于愚昧之手，每见有人愤然拍腿，说：“猪就是猪，猪牵到京城还是猪！”

——原载《石狮日报》2000年12月18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