国际阿訇阿里丁

在湾仔清真寺遇到一位老人，他在全球华人穆斯林圈中广为熟知，他就是被誉为“国际阿訇”的阿里丁老人。如果仅从外表判断，没有人相信他会在西北平凉市捐赠修建一所穆斯林幼儿园，而且长期定期给幼儿园提供资金，负责幼儿园孩子们的教育与饮食。这位与癌症对抗了八年且已经瘦骨嶙峋的老人，竟然每周周六都坚持用推车推着一大包从各个地方搜集来的衣物，寄送到西北的偏僻小村，这一坚持持续了二十五年直到他归真，按照他的朋友另外一位年长的香港老人说，他所寄出去的东西，能载一火车，受益者上万人，粗略估计应有上千万元以上的价值。根据我与他的交往记忆，我总觉得，慈善已经成为他的生活。阿里丁归真的噩耗传来，世界各地的穆斯林为他做祈祷，用各种方式为他送行。

每次周五做完礼拜，很多人都是早有准备，把来清真寺时带来的衣袋里的衣服递给阿里丁，然后又拿出几张纸币给他。起初我以为这位老人家境困难，完全依靠别人的施舍和资助生活，一件事更加深了我这样的想法。我看到他自己不花钱买吃的，也不着急吃，这个干瘪的老头，只是和不同的朋友打招呼聊天或者拿着不同的单据、照片和感谢信等给人看。香港人是比较讲究个人主义的，吃饭也是一样，如果几个人提前有预约，到时一起吃饭。如果没有预约，见面也只是客气地问一声，不会强烈邀请。阿里丁只是说一声“谢谢，你们用”，对方就接着继续吃，或者边吃饭边聊天。不管是喝早茶还是下午茶，或者吃正餐，“光盘行动”的口号在他们身上可是身体力行的。在香港五年，从来没有见过奢侈的大鱼大肉浪费一桌，都是每个菜吃完，实在吃不完打包。人们按量点菜，不会好面子地去浪费。阿里丁怎么解决自己的餐饭呢？

餐厅一角专门摆放的是各种包子、饺子，在香港称之为点心。人们都陆续用餐结束回家，阿里丁收获很大，各种衣服堆放在墙角，我在想，这么大年龄的人了，收集这些衣服卖钱维持生活？更让我惊讶的是，餐厅服务员叫他过去吃饭的情景。人们都吃完走了，很多点心没有用完，不吃掉会坏的，也是一种浪费。阿里丁笑眯眯地走过去，接过服务员给的蒸笼装的几层点心，然后自己倒杯奶茶，坐在一个角落，极为奢侈地饕餮着点心。一会儿服务员又走过去，不知道说了什么，阿里丁点点头，拿出准备好的饭盒。原来他不仅自己吃，还要把剩下的打包带回家。

吃完了，阿里丁一脸收获的表情，把兜里的钱拿出来点一下，然后用笔记录下谁给了多少，算个总账。接着他让服务员帮忙把衣服捆绑好，放到推车上，拉了回去。这样的场景我仔细观察了很多次，每个星期五，阿里丁总是不缺席地完成着这样的事情。这个人看来的确衣食无助，完全依靠这些人的救济而活着，真是靠山吃山靠水吃水啊。我有些悲叹和瞧不起他了。虽然年长，不至于吃残羹冷炙吧，总不能完全依靠别人的救济而活着吧，总不能贪婪到这种地步吧，几件旧衣服都要收集了去换钱……

后来的交流和经历，使我自己都因为有这样的想法而有些惭愧，我怎么如此卑劣地想事情呢？仅仅凭着双眼的迷糊去判断呢？

一个周五的下午，妇女会主席王阿姨问我周六有没有时间，一起去深圳寄东西。我想也没事，刚好可以去买点东西回来。我们约好在湾仔铜锣湾附近的妇女会总部见面。王阿姨已经联系好了其他朋友。我们在妇女会集合完毕后，一个人一个推车，车上面捆着一大包衣服。让我惊讶不已的是，阿里丁也来了，而且选了一个最大的包裹。那时候我还不知道他已经与癌症抗争了五年。一行七人，五个中老年妇女，我和阿里丁两个男丁。我们从铜锣湾坐上地铁，一人一大包，又从九龙塘转站换乘KCR，几位老人已经累得流汗了，不过她们看上去一脸安详幸福收获的表情。阿里丁，79岁的老人，身板硬朗，总是一脸喜悦的样子，手里拿一个小毛巾，不停地擦汗。他把帽子摘掉，头发已经全白，且已脱落的没有几根了。阿里丁坐下来粗粗地喘气，然后问我累不累。旁边的王阿姨笑着说，这个人不要命了，身体不好，还硬要来。王阿姨带着疼惜的责备之意，对阿里丁说，你啊，还是要注意休息。王阿姨对我说，你知道吗？这些衣服，大多数都是阿里丁一个个收集起来的。他经常各个地方跑着收集，然后还要亲自运到深圳寄出去。我们这样做，已经坚持了十几年，她说着竖起指头算了算，有些惊讶地说，都十三年了。

王阿姨说，在过去十几年中，她们经常从各个地方收集衣服、家里用的被子，还有孩子的玩具、学习用品等，收集一段时间，能够寄出去了，她们便联系朋友一起去寄给贫困地区的人们。一会儿就到了罗湖关口。过了关，就到了中铁快运站。几位老阿姨已经累了，她们坐下来休息，阿里丁一个人忙碌着整理捆绑，气喘吁吁地把大包小包装在大大的蓝色包装袋里，再推到磅秤上，过秤交钱，老人一直是那么开心地完成着每个环节的事情。我有些不解地问他，这么大年龄了，为什么不好好在家休息，还这么累死累活地忙碌？阿里丁的笑容总是那么率真而直接，不需要说话，就这么一笑，所有的意思已经传递过来了。他拍了拍我的肩膀说，ishaq，其实老人更想做事，不想被当作没有用处的废物。老人忙碌着有点事，也不会觉得时间过得慢。做义工做慈善是一种养生的行为，帮了人，自己也感觉开心，内心有着很好的抚慰。

包裹寄出去了，几位老人释然地走出托运部，阿里丁还要去邮局，几位老人要去附近吃饭。我陪着阿里丁去了邮局。去了才知道，原来他是受人之托，把香港穆斯林提供的各种慈善捐款，寄出去。他拿出一个单子，上面密密麻麻地记着不同的人在不同的时间给了他多少钱，这些钱的用途等。他分门别类地把几沓钱寄往不同的地方如甘肃、云南、青海、宁夏等。我见邮局人员对他很客气，像老朋友一样。他说好多年了，隔几个星期就来汇款。大概有多少？他摇摇头，微笑着说，这个保密哦。

我们一起回去的路上，阿里丁说如果可以请我帮个忙，有些照片需要扫描，不然丢了就可惜了。我们约好有时间就去拿。他的低调让我在他去世之后才知道，九龙清真寺当年重修，就是他四处奔跑募捐盖起来的。从设计到建设，他在阿拉伯世界和东南亚几个国家寻找资源，因为在这些国家的多次奔跑，当地人都把他称为国际阿訇。据一位香港老人说，阿里丁在当时向马来西亚一个财团募集到上百万的善款。我后来在扫描照片时，也看到了相关图记。照片中有他和马来西亚前总理一起在九龙清真寺旁察看建设进展情况的照片。

阿里丁祖籍哪里我不得而知，我知道他在十几岁时就跟随师父从南京到了香港。师傅是有名气的古董商人，他也因此而掌握了鉴宝看古董的技术。阿里丁如果继续贪图现世财富，一定也是个腰缠万贯的人。阿里丁为什么情愿舍弃古董行业而专心做慈善，我问了很多人，都有不同的说法。和他当年一起做学徒的黑先生今天的确家产万贯，谈起先他而去的阿里丁，他竖起拇指说，非常棒的人啊，这些年他虽然受了一些苦，但是他内心是甜蜜的，他的贡献，无人可及。黑先生给我讲了他们一起去平凉的故事。阿里丁用募集来的钱在甘肃平凉开了幼儿园，他们一行前往。幼儿园老师见到几位老人，很是开心。黑先生问这个幼儿园的来历，幼儿园老师讲了自己知道的情况，但是这位老师肯定不知道，坐在眼前的这个不起眼的老人就是四处奔波为幼儿园筹集资金的人。黑先生想说出来，阿里丁马上挡住不让说，他说没有必要，知道了麻烦人啊，还是保密为好。

阿里丁归真走了，与他交往的故事还很多。他做慈善的精神，也在鼓励影响着我们，我会继续在回忆中添加补充。

（发表在台湾《中国回教》2012年第3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