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他们而言,所有的故乡原本不过是异乡,所谓的故乡,不过是他们的祖先在漂泊旅程中的落脚的最后一站。他们经历过的地方,值得让他们倾心经营与奉献,并最终把自己的一生留在那里。
这是关于故乡与他乡的故事。
离开曾经生活过的土地,等待人们的将是什么样的命运?
面对浩瀚肆虐的大海,迎接人们的将是什么样的传奇?
几种文明交汇的浪尖,云水苍茫,何处是生命的支点?
在东南亚,有许多以漳州人名命名的地方,新加坡的金钟路、金榜路、河水山、推迁路、齐贤街,印尼万隆的杨纯美街,马尼拉的林旺路,沙捞越古晋的沈庆鸿路,马六甲的陈祯禄路……每一个地名的背后,隐藏着一个个传奇故事。
在异国他乡,当年曾有多少来自漳州的拓荒者,每个拓荒者的背后,又曾有过多少故事,没有人说得清楚。
作为南中国美丽的侨乡——漳州,500万人口中归侨、侨眷占11%,在海外七十多个国家地区,至今还分布着70万漳州人以及他们的后裔。他们,或者他们的亲人们,曾经把“过番”作为改变命运的理想选择和寻找新世界的必由之路。
在漂泊与拓荒的年代,踏上异域并不一定意味着就此拥有如花的前程,但是,一旦走出农耕社会的藩篱,一群群勇敢的“过番客”,注定将成为近代文明的拓荒者。
作为华夏文明的海外延续者,这是一群怀抱家乡远离家乡的人,他们在异域演绎的故事,不会没有家乡的背影;故土遥远,却永远不会只是依稀的梦。
从马六甲王朝时代起,漳州商人就活跃在港口和国际贸易城镇,由中国运来的大批货物,比如丝绸、铜铁器、瓷器、纺织品以及东南亚土产,比如香料和海味,都需要经过福建商人进行交换,他们大都生活在大中城镇,有腰缠万贯的商人,但是,大部分从事零售行业。
18、19世纪,欧洲商船的身影渐渐取代福船的风帆,殖民势力的介入削弱福建商人的势力,但是,也为他们提供新的活动空间和商业机会,他们很快和西方商人建立密切的贸易关系,并且在东南亚建立新的商业网络。商人们收集当地土产卖给洋商,同时从欧洲人和中间商那儿购入货物,通过二盘商和零售商倾销东南亚各地,在航线上辛勤奔波的商人们,正在使一座座港口变成繁华的城镇。
他们来时,并没有携带太多的财产,往往就是一个背囊,几件换洗的衣服,或者,还有一把来自故乡的香灰。许多人将死于大海的波涛,或者热带疫病,那些活下来的,将靠一双手,两条腿,沿着一座座港口播撒下去。然后,从海岸到内陆、从城市到山间,那些现代国家与城市的兴起,与他们有关。
位于马来半岛最南端的新加坡,原先不过是一个丛林莽莽、沼泽密布的荒岛。1819年,英国人莱佛士到来时,全岛不过150个居民,包括30个以种甘蔗为生的华人,几乎是个被世界忘却的地方,但是从1821年2月18日第一艘中国帆船从漳州河口厦门港出发抵达新加坡开始,大批闽南移民和商品经帆船源源不断涌入新加坡,到1827年,华人已经成为新加坡人数最多的种族。
人们在这里开垦种植、兴办实业、开拓航线、修建码头、建造商铺、设立医院、铺设道路、捐建桥梁……当祖先扬帆海上的光荣已经成为旧梦,这一群群远涉重洋的漂泊者,辗转于各地,在以后的日子里,无论是母国还是居住国的社会历史进程,都将因他们而改变。
陈笃生,一个出生在马六甲的第二代华人,他的父亲来自海澄,一个奔走于大陆和群岛的海员。
新加坡开埠时,陈笃生刚及弱冠之年,随人流来到这里,命运有些渺茫。最初,陈笃生只是肩挑车载的小贩,每日奔波于市镇和乡间,靠贩卖一些蔬菜、水果和鸡鸭为生,这种人在南洋如恒河沙数。
沿街叫卖的声音,将湮没大多数人的梦想。但是,陈笃生有足够的耐心先在船基开一间小小的食杂店。许多年后,人们还记得19世纪华人商店的情形,不过是一排沿街或者河岸排开的板店,前头开放,里头摆放货品几乎干篇一律,终年散发似乎是霉菌和香料的混合味,伴随他们的是炎热和枯燥的生活。
然后,陈笃生在一个叫十八溪间的地方开设商行,从靠岸的货船中收购一些诸如蜂蜡、樟脑、树藤、古答胶、燕窝等土产。再往后,他又和英国人怀特赫合伙输出大宗热带土产,输入建材,渐渐成了有名的出口商人,一个有信用的商界领袖和第一个华人太平绅士。
新加坡开埠时,鼓励华侨入境,估计在19世纪30年代,每季有中国船载运到新加坡劳工800~2000名,在中国,他们是破产的农民和手工业者,作为廉价劳力到达东南亚,许多人不堪热带气候而疾病缠身,衣食无着,沦为盘桓在别人屋檐下的流民。每当夜里,楼影幽暗、路灯昏晦,满街的月光在城市制造片片阴影,那些蜷卧的异乡人,像晾在岸上的鱼。
作为福建帮的领袖,陈笃生开始四处游说。
1844年5月25日,贫民医院在珍珠山奠基,全部经费由陈笃生捐赠。
1846年,医院落成,殖民地政府为它提供医生和药品,经费则由陈笃生发动社会捐助。
对于那些漂泊异乡的人来说,生命,有时候只是一条残破的船,在行将沉没的那一刻,突然看到是满天幕的星辰,逃生,成了一根顺手捞着的稻草。
在贫民医院落成后的第六年,陈笃生去世,医院由他的儿子陈金钟执掌。
第二年,贫民医院改称“陈笃生医院”。医院后来迁往北摩棉律,到20世纪初,已经有能力一年收治1.4万名病人,现在,它的规模仅次于新加坡中央医院。
陈金钟在1863年创办了丹绒巴葛船坞公司,拥有“暹罗号”和“新加坡号”两艘火轮,和各个国家有了贸易往来,被认为是新加坡海港的奠基人。
作为暹罗国王派驻海峡殖民地钦差大臣兼总领事、新加坡的第二位华人太平绅士和福建会馆首任会长,陈金钟在海峡殖民地拥有广泛的影响力,当年,闽侨结婚,见证新婚夫妇双双携手的,不是市政厅,而是福建会馆陈金钟的红色印章,表示对一段美好的姻缘的祈福。
金钟路,是人们对他的纪念。
在陈笃生为贫民医院埋下奠基石的第二年秋天,一个叫林和坂的16岁少年搭船告别龙溪县浒茂老家到新加坡谋生。浒茂——九龙汀人海口的一个村落,曾经见证月港的荣耀,当时已经衰落,但是许多人踏着先辈走过的路,去寻找新世界。林和坂全部路费是由父亲卖掉两张渔网换来的两块大洋,这是他的第一次远行,除了已经到那里的舅父,没有任何依靠。他的第一份职业是黄敏公司打杂伙计。他的锦绣前程从他成为黄家女婿开始。那时,商人黄敏旗下的丰源船务公司的船队航行在新加坡与荷属东印度群岛,搜集当地土产,出售中国瓷器丝绸,是华侨中规模最大的出口商人。来自漳州海滨少年鱼跳龙门的经历,或许曾经激动过无数乡里人的财富梦想。
在1868年黄敏去世时,林和坂和黄敏的独子联手用20年时间将船务公司发展成为新加坡最大的注册船务公司,30余艘船只往返于北婆罗洲、菲律宾、荷属东印度群岛、马来西亚和中国各大商港之间,后来林和坂独掌这家公司并将它改名为和丰船务公司。
林和坂的儿子林秉祥,则把父亲的事业推向一个巅峰,父子俩创办的和丰企业包括油、粮、水泥、钢铁等领域,和丰船队一度超越西方人而执南洋航运之牛耳,而后父子投资创办和丰、华商银行,成为新加坡金融业的先驱者。
公益事业是林家父子的人生自觉。“和坂基”和“秉祥基”是父子俩分别捐建的码头。
“福龙茂”即福建龙溪浒茂的意思,在天福宫戏台后面,是他们留给家乡移民的活动场所。一些年前,来自家乡的移民前往新加坡,只要在厦门搭上和丰船务公司的轮船,从船资到登岸后的饮食起居便可得到免费,直到在新加坡找到工作为止。
“采蘩”——林和坂的号。漳州府口-19世纪未20世纪初知府衙门外的繁华的商业区,外来者有时会觉得这里的骑楼——一种被当地人称之为“五脚居”的近代建筑和新加坡的没什么两样。林秉祥、林秉懋兄弟联合在这里兴办“采蘩药局”,纪念他们的父亲,并把它做成漳州闻名的慈善机构。到21世纪初,这座建筑成为历史街区一个组成部分,日光映着南洋风格的楼宇,仿佛见证一个商业家庭的乡土理念。
在新加坡,他们向佛莱士学校捐资,向“一战”中的英国军队捐款。
在家乡,他们救济贫民,开辟公园,兴办9所小学。
林秉祥后来成为新加坡中华总商会会长和龙溪会馆首任理事长。
他的弟弟林秉懋,集工业家、银行家、船运家于一身,是新加坡漳州总会、龙溪会馆创办人。
浒茂——林和坂、林秉祥父子出生的地方,成为他们的念想,以致死时,还是让人们把自己送回那个地方。
在陈金钟的事业如日中天的时候,有一个人的名望,可以与他媲美,这个人叫章芳琳,一个出生于新加坡的漳州长泰籍商人,苑生,他的字,显示他与大陆那边的渊源。同当时许多华商一样,章芳琳继承父业创办章芳琳公司,经营土产,兼营航运和房地产,承包酒税,是一个殷实的商人和热心的社会活动家,在陈笃生创办贫民医院后的第三年,他在新加坡创办长泰会馆。
据说,章芳琳是一个虔诚的佛教徒,性格豪爽,与不少寺庙结有善缘。
他的乐善好施似乎带有某些宗教情结。
1876年,章芳琳在华人街区购地,开辟公园芳琳埔,在人来车往的街心,这一处草埔绿树交映的去处,可以让烈日烧灼的心,清凉一刻,让人们淡忘劳碌以及粗糙的生活。
1882年,在金声路和合乐路交界,章芳琳又兴建芳琳巴刹(市场),让小贩们,那些印度人、马来人、福建人租住,他在这里修筑马路,拓展交通,渐渐地,拓展交通,渐渐地成了闹市。
1886年,新加坡消防局消防队装备未臻完善,章芳琳捐资组建苑生消防队,这支民间消防队的齐整的阵容和献身精神,给当时的人们,包括海峡殖民地政府和社会各界,留下深刻的印象。
1881年,大清国的首任领事左秉隆来到新加坡,章芳琳成了他的朋友。
他们之间,曾有过诚恳的商谈,或许是在一个阳光充足的地方,两人随便拉近藤椅,嗅着悠悠的茶香,开始讨论共同关心的华文教育问题。没有详细资料记载他们的谈话细节,不过,到了1885年,章芳琳独资创办了章苑生学校。那些远离家乡的父母们,往往希望自己的儿女们,在别的语境里可以拥有一些传统的东西,以保护自己族群的荣耀。章苑生学校为人们提供这种机会,凡是贫苦华侨子弟,不论长幼均可免费入学。
许多年前,章苑生学校在那些马来人、印度人、欧洲人好奇的目光的注视下开学了,从此子日诗云的声音在半岛南端平静地流淌。
这是一个需要人们惦记着的漳州商人。
至今,仍有许多名称与他有关:章芳琳街、章苑生坊、芳琳码头、芳琳区在南洋开发史上,有许多像他们这样的人。也许,我们无缘捕捉他们走向人生巅峰时的生动表情,他们的年代已经淡出人们的视野,他们的名字还在流传,他们的旅程或许还将继续下去。因为他们是中原移民的后代,移民的基因培养了他们与生俱来的开拓精神和迅速适应环境的能力,对他们而言,所有的故乡原本不过是异乡,所谓的故乡,不过是他们的祖先在漂泊旅程中的落脚的最后一站。他们经历过的地方,值得让他们倾心经营与奉献,并最终把自己的一生留在那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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