列车员郑嫂
“我是被连环画骗上车的。”
42岁的郑嫂笑盈盈地说,她是常州人,父母大学一毕业就分去上海工作,小时她寄养在常州奶奶家,一放假,就当沪宁线上的小候鸟,“你不晓得,70年代末,从常州到上海,绿皮慢车要停十几个小站,开4个多小时,像我这样的小孩会待得很不耐烦,为了安抚我们,列车员自己凑钱买了几十本连环画,借给大家看。我当时的想法很单纯,以为当上列车员就可以看遍世上的连环画了;这不,一转眼,在车上跑了23年了”。
郑嫂记得当年贺友直画的连环画《山乡巨变》一套四本,有396幅画儿;《水浒传》更不得了,有26本呢,“当年的家长倾向于来去都把小孩交给同一位列车员,她就像我们路上的妈妈一样。孩子看完了彼此换书,自然就熟了,成了路上的好伙伴。”郑嫂说20世纪90年代末,孩子们在车上的交友有了新途径——只要一家租了车载DVD放成龙、周润发的电影,全车厢的孩子都被吸引去了,很快就成了分享食物和见闻的好友,“哪像现在,每个孩子都盯着手机,一趟长途下来,连对面铺上的孩子姓甚名谁都不知道”。
为了打破车上的沉闷气氛,郑嫂在一个连环画爱好者的网站上发动大家捐献连环画,有些连环画二三十年没有再版,成了珍本,主人就寄了复印本来。也是,收藏连环画的人,都40来岁了,小时候,谁没有在绿皮车上看小人书的经历呢,郑嫂的回忆,在大伙心中点下了甜蜜又酸涩的涟漪。
靠众人帮忙,郑嫂竟然在她的车厢,恢复了一个装连环画的小木箱。成功地将新世纪出生的小旅客引来,与同龄人换书看。
除了当一额外的小人书管理员外,郑嫂干的所有事,都是跑长途的卧铺车厢列车员的分内事:换铺位票,开关车门,扫地倒垃圾,送开水,到了大一点的车站飞跑下去,给车厢里的水箱满水。郑嫂说,上海的水,没有南京的好,碧绿的茶,拿上海的水来冲,放个十分钟就成了乌龙茶色。同样,吉林市的水,比哈尔滨和佳木斯的都要好,“松花江水到了吉林市,来自长白山雪水的那股冷冽劲还没有消失,按老人们的话说,喝了是可以败火的;到了下游的大城市,漂白粉味道多少会有点,没法子,一条大河,你总不能叫它从头到尾都是清的。”
郑嫂的办法是在列车的终点站,如上海和佳木斯,只加1/3的水,到了水质好的城市再加满水,这让她在列车停靠的三五分钟内跑上跑下,分外忙碌。
但忙得很值。她记得到上海上大学的一小伙子,两年半没有回家了,到了吉林市,拿老家的水冲了两包方便面,说隔着那么重的调味料,他都能感觉到水的不同。
春运,那个男孩子非但没有买到卧铺票,连张硬座也没有买到,想是想家得紧,站二十几个小时也要回去,他很聪明,到卧铺车厢来蹭靠过道的活动座位,一有人去铺位休息,他就把弹簧座位扳下来坐。照规定,列车员是可以把这种“外来人员”往外轰的,但郑嫂没有去轰他。
黄昏,小伙子还在鼻子贴着车窗,眼巴巴看窗外,一望无际的黑土地上,所有的树木、草垛、半建于地下的农舍,景象与江南都不一样;农家的灯一点一点亮了,窗子那么小,墙那么厚,软稠如鸡蛋黄一样的灯光烘暖了游子的心。
列车在小伙子老家那个小站停下时已是夜深,郑嫂事先抽去了掖在车门缝上的垫布,在车门缝里缓缓浇下一壶热水,把冻住了的车门烫开。其时其刻,小伙子已戴上狗皮帽子,打扮得像《林海雪原》里的小分队队员。郑嫂一看,等着下车的就他一个人,忍不住担心:“你家没人来接你?”
小伙子得意地笑了,“为了我娘有个惊喜,我打算走十里地悄悄地进村。”
车在小站只停一分钟。外面的空气冻得发脆,雪地冻得像镜子一样,在关上车门之前,郑嫂把自己灌满热水的茶瓶,拧紧盖儿,抛给了他。
郑嫂没有对他提起,自家儿子这年也上大学去了,大学所在城市还不在自己跑的这条线上。
免责声明:以上内容源自网络,版权归原作者所有,如有侵犯您的原创版权请告知,我们将尽快删除相关内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