兑菜人老赵
天寒到极致,老赵的爽心日子就要来了,因为芦蒿和水芹菜就要上市,作为一个半夜三更的兑菜人,谁不想满车的菜都散发着浓烈的清香呢。“你哪知道兑洋葱和大蒜是个什么滋味,味道那么冲,眼泪都没有断过,有一年大蒜金贵,连兑了一个月,眼角都被泪水泡烂了。”
1月3日,最冷的那晚我跟老赵兑了一夜菜,我没经验,穿了羽绒服,却忘了戴口罩,先是觉得凌晨两点半的风那么硬,打在脸上像针扎一样,后来就觉得两颊麻木,再后来,刺痛和麻痒感都不见了,我觉得自己的下巴都“熟”了。
老赵却热得脱掉棉大衣,只穿一件肩头都磨出花来的破毛衣,浑身上下热气腾腾。他站在车上,一袋袋接了芦蒿,划开蛇皮袋子来,伸手进去摸一摸,接着自做劳力,把蛇皮袋像巷战堡垒一样,在两侧垒高。送菜人取笑他:“老赵,知道你不喜欢浸过水的芦蒿,谁敢把洗过澡的兑给你,你也忒小心了。”老赵答:“你小子哪懂这个,人干活除了凭良心,还得靠不讲情面,今儿有一袋浸过水的,明儿就有十袋。最后,我这车一路开一路往下淌水,香芦蒿就变成臭芦蒿,我在这行20年的信用全毁了。”
我留心到老赵只在蛇皮袋上开个小口子,忧心说:“他们要把干芦蒿放上面,浸过水的放下面,你哪摸得出来?”老赵笑:“你不懂,芦蒿一包有150斤,塞得那么紧密,有一点水就会洇到别的芦蒿;这就像你们写字人的纸,一捆干纸下放一捆潮的,上面的能干得了?”
我很好奇:“天寒露水重,你哪能判断人家是故意浸的水呢?”老赵又笑:“芦蒿这菜栽得密,露水下来全被上头蓬蓬的叶子挡着了,只要不下大雪,芦蒿身子都是干的,摸上去是软和的;一浸了水芦蒿就变得硬挺,叶子开始腐烂,闻上去会有一种臭烘烘的气味。”
老赵自称兑菜兑得口味都刁了,“去饭店吃饭,芦蒿有没有浸过水,尝一筷子就知道;浸过水的,炒多好的腊肉也没用,腊香油香都进不去,也不会有那股冲鼻子的清香”。老赵兑菜在大批发市场是有名儿的挑剔——水芹菜家家都会洗烂泥,老赵要求整把儿洗过之后,拎起来甩五下,一下也不能少,这样就算气温降到零下,水芹菜也不会结冰碴子;荠菜要求是贴地长的野荠菜,摸上去一点也不柔和,反而糙得有点辣丝丝;豌豆头,每根的长度不能超过两寸,尖儿上要发一种浅紫色,“全青的豌豆头儿不香”。冬天刚发出来的头茬菊花脑,摸上去“要像我老娘铺的丝棉”,老赵千挑万选,只进到半包,让我摸摸看,这种婴儿般的幼芽让人心生怜意,小小的还没有伸展开来的叶片如含羞草一样绵柔。
老赵的菜,进价高,兑给小贩和饭店的价钱也高,但人家都认他。一位小贩称,邪门了,有一回没兑到老赵的芦蒿,卖到天黑还剩小半袋,担心明儿就烂掉,百猫挠心,“平常这时候,咱已经睡过午觉下过两盘棋了”。
兑完所有的菜,天刚亮,老赵开始吃他的夜宵兼早饭——一位馄饨店的姑娘叫卖的油腻腻的馄饨。灌了一夜的寒风,我完全吃不下去,老赵就笑我不顶用:“干我们这行还能这样讲究,有口热的暖心窝,就不错了。”好几年的春节,老赵在远郊批发市场兑菜都兑到大年夜那天早上,那会儿馄饨店都关门了,老赵老婆细心,给准备了四五个热水瓶,一摞子泡面,一兜白煮蛋,兑完菜,扛蛇皮袋子的老板们和零工们,靠在老赵车后的背风处,每人把一个蛋卧在泡面里,吃了一碗辣乎乎的泡面。
老赵说,路远的人,这就是他们的年夜饭了。等所有的菜都兑到饭店,讲吉利话而讲到口干,天也快擦黑了吧,耽搁到那会儿,开着卡车回乡,能赶上初一拜年就不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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