祝英台之死
李木生
李木生(1952年~),山东人。主要作品有:诗集《翠谷》;散文集《乔木森森》、《午夜的阳光》;儿童版传记文学《孔子传》等。
梁山伯与祝英台之死,已经让世人惋惜了一个世纪又一个世纪。
应当感谢张自义、上官好岭、卞雄杰、顾承银等人,是他们于山东省济宁市境内的微山湖畔发现了梁山伯、祝英台的合葬墓及极其珍贵的墓志,从而发现了真实生活中的梁祝原型,并在济宁境内访查出了他们当年生活的村庄——梁山伯为吴桥村,祝英台为九曲村(现东九村西九村),马郎为西庄村(现马坡)。尤其是上官好岭先生,在他身罹癌症,生命垂危之际,还在研究有关梁祝的资料,并将考察研究的结果托付于后人。他生前曾经对我说:主角是祝英台,一位奇女子,死得可惜。
孔子、孟子,一个活了七十三,一个活了八十四,都成了传世的圣人。与他们同乡同时的祝英台,一个乡间女子,最多只活了二十来岁,为什么也能“永垂不朽”、让人纪念至今呢?
在那对四季翩然的蝴蝶飞过之后,再让那曲摄人魂魄的《梁祝》小提琴协奏曲响过,然后静下心来,实实在在瞧瞧祝英台这个女子,一个敢作敢为、开朗快乐而又感情炽烈的平民少女形象,就在微山湖畔“活”开来了。她虽然与孔子、孟子是同乡,却不与他们对峙争“圣”,只管由着自己的心性,扎在人间烟火里寻找一个凡人的爱情与欢乐。
快乐,那充满青春阳光的快乐,本是她生命的主旋律。但是,她怎么说死就死了呢?不管是投坟化蝶而死,还是如这次发现的墓志所说,是在马郎迎亲之时“悲伤而死”,祝英台都是以一个跳崖者的决绝心态辞别人世的。是怎样的一种绝望,是怎样的一种悲伤,又是怎样的一种痛苦,让她戛然中止了风华正茂的生命?她本来可以用她那灿烂而又价值非凡的生命,重新开始新的生活,她更知道,死意味着永远沉入孤独而又黑暗的深渊——但她还是从容赴死。
是死而无憾让她从容赴死?大多数女性都无法获得的读书的欢乐,她勇敢地品尝到了。女扮男装,出头露面,却没有了男子读书的功利心,她比一个男子做得还痛快淋漓。更何况如火如荼的爱情,不仅让她的欢乐漫山遍野地盛开起来,还让她那颗恋爱的心沉浸在巨大的幸福之中。收获了爱情的女子,岂能惧怕死亡!
她更以死诠释着爱情的专一与忠诚。性格的吸引,情感的交融,以及吸引与交融时碰撞出的快乐与激情,都在三年的同窗、同床中将他们熔化着、重铸着。敏感的心合二为一的时候,也是他们因为恋爱而获得新生的时候。这让我想起明代那首著名的民歌《泥捏人》:“傻俊角,我的哥!和块黄泥儿捏咱两个。捏一个你,捏一个我,捏的来一似和托,捏的来同床上歇卧。将泥人儿摔碎,着水儿重和过,再捏一个你,再捏一个我。哥哥身上也有妹妹,妹妹身上也有哥哥。”如此看来,梁山伯因为无法与爱人结合忧伤而死之时,祝英台也就死了一半了。你走了,那就等等我,让我跟定了你,咱们一起走,阴阳之界又怎能阻碍得了爱人同行的脚步?
死也是明志与抗争。且不说“媒妁之言”、“父母之命”的社会禁锢和亲人的催逼与误解,光是沾布着唾沫星子的闲言碎语(社会舆论),就已经在他们之间横下了再难相见的大山。墓志记载祝英台“悲伤而死”之后有这样的三句话“愁烟满室,飞鸟哀鸣,闻者惊骇”。但我还是喜欢化蝶的结局。爱人已死,逼婚又至,多情而又富有阳刚之气的祝英台,早已化悲伤为力量,不惜以命相争。她不需要向世人证明什么“清白”,而是仍然由着自己光明而又快乐的心性,扑向坟墓,也是扑向爱人的怀抱。这一扑,几乎就是一个弱女子向着强大的社会所发出的追求快乐生活与自由恋爱的宣言:就是死我也爱他!我也要他!
从此,世界上就有了一对中国特色的蝴蝶飞舞在天地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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