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暖人间心自知

第四节　冷暖人间心自知

蜜蜂从花中啜蜜，离开时营营地道谢。浮夸的蝴蝶却相信花是应该向他道谢的。

——泰戈尔

在八佰伴集团公司破产之后，和田一夫真正品尝到了人间的世态炎凉。

首先是银行业的不再支持，银行毕竟是逐利的金融机构，当他们认定一家公司处于发展上升期的时候，会热情服务，主动投资，但是一旦公司的经营情况发生恶化的时候，就会及时调整金融策略，不再提供资金支持。

从上世纪90年代中期开始，日本八佰伴公司的现金流出现了断流的危险，而总公司仍然把公司的利润，以及发行债券的收益投向了海外市场。但是这些投资并没有获得相应的利润，八佰伴公司的经营已经显现出衰败的迹象。

先前与八佰伴公司关系良好的银行财团，忽然转变了态度，不再向八佰伴公司提供借贷服务。于是，八佰伴公司只能采用在债券市场直接发行债券的方式来筹措资金。短短五年的时间，共发行了近500亿日元的可兑换债券。

八佰伴公司的做法可谓大胆而独特，这样做的好处是能够直接利用证券市场的资金，而不需要繁琐的调节资金，更没有什么繁琐的审批制度，还能最大程度地吸收民间资本。发行债券的方式在八佰伴公司处于上升期的时候，是有效的融资方式。但是，一旦经济危机出现，八佰伴公司的经营出现低潮的时候，人们对公司发展的预期就会降低，与此同时，连带着对发行债券公司的股票的价值预期也会降低，所以，最终会使得公司陷入一种发行债券——降低预期——抛售股票——无力偿还的怪圈。

八佰伴公司向证券市场发行的债券，并没有获得银行财团的信誉担保，等于绕过了传统市场的中间商——银行，这种筹措资金的方法，虽然摆脱了从银行获得资金支持的严格限制，同时也意味着失去了银行有效的财务监督，很容易陷入债务膨胀的危机。所以，八佰伴公司游走在破产边缘的时候，银行也没有向八佰伴公司伸出援手。

和田一夫对银行业“见死不救”的做法，虽然心有不满，但是这毕竟是市场经济下的丛林法则。在这个胜者为王、利益至上的时代，并不能用所谓的道德和人情来解读商业行为。

八佰伴公司最终在一片惨淡的境遇下黯然谢幕，不过这并不意味着八佰伴精神的终结，毕竟八佰伴公司曾经创造了一段商业传奇，他的成功经验值得我们好好地总结，而他失败的教训更对后来的创业者有着独特的警示作用。

八佰伴公司的第三代领军人物和田光正说：“公司破产的原因是多种多样的，不能仅仅归结于一点，不过有一个现象值得注意，我们的投资计划并没有错，错的是我们对如何执行这个宏伟蓝图，缺乏必要的具体化步骤和短期目标。我们只是给大家一个国际化的梦想，却没有告诉大家，如何走向它。”

和田光正的话，说得不无道理，如果一个公司的发展建立在狂热与盲目的基础上，美好蓝图最终也只能是稍纵即逝的海市蜃楼。

和田一夫听了和田光正的见解，并没有做出回应。毕竟，银行的拒绝救援也好，海外扩张的盲目狂热也好，都随着八佰伴集团公司的大幕徐徐落下，而变得只有写进经营案例的意义了。这个饱经沧桑的老人，还是不改自己的初衷，始终坚信当年将公司的总部从日本热海市迁到香港，继而转战上海市，是一项正确的战略决策。因为在和田一夫的心中，始终对所谓的现代金融体系和丛林法则怀有一种抵触情绪。他骨子里是一个有着儒家文化情结的儒商。

和田一夫更看重的是顾客体验，以及企业内部的文化精神。而对冰冷的金融法则不感兴趣。所以，从这个角度讲，他是一个有着浪漫情怀的理想主义者。

2005年金秋，隐居于乡野的和田一夫忽然接到一封来信。他感到很诧异，有谁会给一个世界著名的“失败者”写信呢？

他展开了这封“久违”的问候，才发现是上海第一八佰伴公司全体员工写来的：“尊敬的和田一夫先生，值此上海第一八佰伴公司成立十周年之际，我们十分惦念先生的生活。您现在怎么样了？中国有句俗语说吃水不忘打井人，虽然和田先生已经离任多年，但是您永远是八佰伴公司的创始人，而先生的话也永远被后来者所铭记。尊敬的和田先生，如果您方便的话，欢迎故地重游，我们共同见证上海八佰伴公司发展的雄奇与壮丽。这一切，都是您当年倾尽心血得来的，也是您和我们全体同仁共同奋斗的结果，我们在这里衷心地祝福先生身体健康，万事如意，也热切期待着先生的到来！”

和田一夫读罢来信，掩卷沉思良久，忽然老泪纵横。他体会到了来自遥远的中国的问候和温暖。他将这封问候信小心翼翼地珍藏起来，并对自己家族的成员说：“这就是我当初决定扎根中国的原因。这里的人不仅仅讲商业法则，更懂得人情、感恩。”

遗憾的是，和田一夫再也没有踏上上海浦东的土地，也没有回到他一手创立的上海第一八佰伴公司。但是，从另一个角度来说，和田一夫也从来没有离开过他一生为之奋斗的八佰伴公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