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阳光的日子,确切地说是在我还未感受到冬日的寒意袭来的时刻,我坐下来静静地读摆在面前的一叠诗作剪报。我一口气读完了诗友们的诗,感觉就像扒进了一大堆并不属于我的芳香的灵魂一样。我得说这于我是愉快的,因为我的精神在被充实了一番之后,不知不觉竟长出了翅膀。
有阳光的日子,让我们伸出双手,去握住那些用情与爱,用思想的锋利和温柔编织而成的七彩诗环。
很迟很迟才读到你的诗,我猜测你一直在长久地翘望着什么,要不你那颗原本躁动的心为何能如此平静?
读到你的这些诗句,我理解你的生命体验在你生活中所占的分量:
“你明亮的眸子上/我在慢慢坚定/那一刻我这样想/我要面对你站立/即使有一百次不愉快/也不背转身去”(《女朋友》)
从你的这几句诗里我没有读到一丝情爱,而是领悟到一种更为细微同时也更为广博的生命认识。世界把我们掷到世界之内,不体验这一切,说不定世界就会更加随意地处置我们,使我们更加无可奈何。
这绝不是危言耸听。
我们和常人一样活着,却注定比常人活得更为艰难。而且,更为不幸的是我们总怀着一种美好的愿望,并用这愿望筑起意志之城。但是生活为我们设置的鸿沟,却常常与我们的意志砝码相等。这是否就是永久无法逃避的呢:
“像你的手/风没有尺码/叩动我一目的窗/只是量不到/世界的那头”(《愿望》)
只能回答说也许是,也许不是。
不是非撕开伤口使疼痛更为疼痛不可,不是非展览不幸使不幸更为鲜明不可,是过于痴迷过于痴迷了。这反而导致你有些迟疑,有些迷误:
“让世界在某次日出之前/颠倒过来,然后/再旋转/你也可以继续吟唱/没有结束的歌/只为了/你暖暖的围巾/又飘进我的深冬”(《愿望》)
没有办法,作为人群中不起眼的一员,我们过于渴望属于自己的温暖。
我把纯情和深厚视为你的诗的本色,是因为你的这些诗——你说:
“总想有千遍轻声的倾诉/总想有万次不期的相遇/却都被迟来的风/固执地吹散”(《情绪A》)
你又说:“让我用手/再紧紧地握你一握吧/让我用心/再说一句告别的话/也许我们刚刚摆手/就忘掉了眼前的心酸/也许我们才摇摇头/又看见了前方的路”(《四十一》)
正是从这样的诗句里,我看到了你历尽心灵的艰辛仍然保持的诗人品性。这品性是那么坚韧,那么高贵乐观,它使你的诗显示出灼人的暖意。
是诗使你睿智,是诗使你体验一切并企图超越一切。你的纯熟的诗歌技巧不会感到寂寞了。
段瑞秋,相信你等待的都会如期而至。
不知不觉地,你已经发表数十首诗作了。黄建安,你总是那么默默地写,当别人知晓这一切时,你扔给对方的早已是满脸惊讶。
关于写诗,我记得你说过这样的话:
“写诗的时候/脚虽没动/却确确实实在行走”;“写诗的时候/不必再戴眼镜/模糊的视线很清晰”(《写诗的时候》)。
于是我突然醒悟到你早已向诗神靠近,让我好生羡慕。
看来,你这个人一辈子不会被随便塞在哪个角落自甘沉默。
往往,许多看似很难的事其实都不像想象的那么可望而不可及。事在人为,一个人埋怨多了,事情就会做得少了。
我想你对此一定有独到的体会,一定的。
你不会寂寞,因为你有一颗善良的心,于是你的男性风度无形中就变柔了。变柔不是变软,而是多了点韧度,多了点宽厚的胸襟。
我想到你的《蒲公英》:
“不要用嘴吹它/那是一个家呀/难道为了/你的一时兴趣/就忍心/使它妻离子散”。
如果没有丰蕴的情怀,这样的诗是写不出来的。人的一生冷漠世故是否会获得幸福我不知道,我只坚信有情的人生会多彩多姿,尽管这种多彩多姿时时有磨难伴随。
说你有情,不是说你的诗就总那么一股温馨味儿,其实你的诗往往包含着很深的理性色彩,这实际上体现了你对生活、对事物认识所达到的深度。例如你的《桃花》一诗:
“在观赏你的时候/人们都不知道/这就是你的/挽联和花圈了”
读这样的诗,实在让人不敢小瞧你。
读完你的诗,感到你写诗对构思很看重,这是你的优点。我想那些刚开始写诗而又不怎么懂构思的人,看你的诗是会不知不觉受益的。
永俊,我现在又开始重新读你的诗。
你也许是一个苦苦跋涉的守林人,在诗这块迷人的园地里,你把毅力握得好紧好紧——你发表出来的数十首诗作表明了这一点。
我知道你不是山里人,但我相信你是从山里一步步走出来的。
读你的《山里的孩子》,我似乎读懂你的追求了:
“山里的孩子/是喝山泉水长大的/他们长大了也和大山一样/展示高原的粗犷”;“他们听说高原很古老/外面很漂亮/可谁也不知道出山的路”;“后来他们知道了/那条路原来就在脚下/爷爷走了一辈子/父亲走了半辈子依然/很/长”。
是很长。
还记得你起步时的困惑,现在你已经是熟练的耕夫了。
是耕夫就该有耕夫的气度,于是你把自己诗的触须伸展到不同的地方——
你写改革,说“我是泉/是荒漠的渴求”,“我是爱/是强劲有力的大手”。
你描写青春,赞颂年轻有为的生活信念,说“我们将用信念重塑断裂的樯桅/请相信决不会悬挂鲁莽和沮丧”。
你还涉足了多方面的题材,比如描绘自然、歌咏爱情,表现女工、建筑工、石匠、农民……等等。
很为你欣喜,如果没有丰富的可供表现的描写对象,你的诗就会单调了。
不过,说实话,也有点为你心虚。
你栽培了很多诗的幼苗,它们现在长成青青的树林了,你眼前的荒芜是没有的。
我想,你应该伸手,去摘天空那块巨大的蓝荷叶。
读你的诗要见怪不怪,朱兴友,你信不信?
不用说,我知道你还很年轻。按通常的推论,年轻是和幼稚划等号的。拿写诗来说,说不定你就会装得莫测高深,故作玄妙……等等。
不过我实在没有理由这样看你。
在我的印象里,你也许过于深沉。这和你的年龄很不相称,于是乎你便显得很孤独了。
看你的《今夜》:“今夜是秋夜/当然相信周家后园的枣树里/有鲁迅的骨质/今夜很满足/有半截烟蒂就不存在侈望”。
应该说孤独于别人许是一种痛苦,而对你则是一种难得的享受。
你的诗怪在写起来看似轻松,读起来却让人不得不想到藏在字面后的丰富内涵:
“还是那棵酸楂树/还结那样的涩果果/总藏在记忆的背篓里/一翻拣/就想起我做梦的窝”(《哦,我做梦的窝》)
看来,深沉的情感之泪还是多往自己心里流好。眼泪一旦发酵,深厚的真情就掩盖不住了。
你的《獐子进村》一诗,我以为是所发作品中较好的一首。不忍埋没,录前三节如下:
“獐子怕人/住在深山里/有一天獐子找不到回家的路/迷途钻进了山村/那个小男孩没见过獐子/已几个月没沾荤的汉子当众宣布/儿子的猎物最多再活三天/老子在磨刀子/儿子偷偷打开笼子/儿子挨了一巴掌/獐子却没逃/獐子从笼子里走出来/它走到汉子面前的样子/就是和男孩在一起的样子”
后面的就不引录了,不用说我已经为你的这首诗所陶醉。人可悲乎?兽可悲乎?我同时也无力表述尽我对这首诗纯净的语言方式的推崇。
你还年轻,朱兴友,你不要小看了自己。
杨志刚,你几乎是毫无顾忌地冲进曲靖诗坛的。无可奈何,很多人不得不挪出一点属于你的位置给你。
读你的《黑石头》,朋友们会为你骄傲:
“经验长出胡子的时候/喜欢去一个地方/我们的脚印/开些奶味的花”。
但愿我们思想的脚印都能开花,都能结出我们苦苦期望的果。
志刚,你写诗的时间不算很长,但你比别人走得快。也许,别人看自己身后影子的时候多,而你,却只顾一心一意往前走了。
我发现在你发表的诗作中,那个名叫梅子的姑娘占据着你情感的一隅,因此你每时每刻总比别人拥有更多的幸福。
我记得你对梅子说过这样的话:
“梅子你还小/我不要你掩饰自己/你想哭就哭吧/捆好的叮咛我放在行李架上/下车的时候要记着取走/也要记住/我们只是几片细碎的阳光/被生活撒满在高原……”
读到这样的诗句,梅子不流泪才怪。
我忽然想到这样一点:没有真诚的情感,必然写不出真诚的诗。我还想到这样的问题:当今诗坛,娇情粉饰之情已经淹死人了。有人为写诗而造情,而不是情无所止发而为诗。
也许,这已经不仅仅是诗的堕落。
永远做多情男子,为了诗,为了那些爱我们的人。
尹坚,你和诗、和文学有缘。这就是你的幸与不幸了。幸者,你用思索的眼光看生活,你比常人充实丰满。不幸者,你年轻的心得为你的苦闷与不安承载更多的沉重。
在你发表的诗作中,我最记得《黄昏剪影》中的一节:
“夕阳像一位新娘/喝醉了酒/缓缓地回到/山那边的新房”。
不知夕阳是否有知,假若有知,它会感谢你为它披上这件迷人的彩衣的。
我承认,以你二十一岁的年龄,你在自己诗中表露出来的深厚情感是出人意外的。例如你的这首小诗《吻》:
“你脸上两颗晶莹的泪珠/被我吻去/你脸上没了痕迹/两颗泪却落在我的心里”。
也许只能这样说:只有体验过痛苦的心灵,才能有资格加倍地体验幸福。
很久以来,人们不免时时产生这样的困惑:究竟什么才算诗?是诗的表现形式决定了诗就是诗吗?
是。然而又不是。
诗必须以诗的外在形态表明自己是诗,然而诗更重要的还在于内容上的诗的特点。也就是说,没有诗的情感很难创作出真正的诗。
从这个角度看,尹坚,你该是很幸运的。在以往的岁月中,你情感的浪花没有白白地浪费流失,它们被你一一拾起,放到你的诗中去了。你的《弦音》这首诗很好地体现了这一点:
“像一根钢钎抛向天空/骤然响起悦耳的旋律/像温柔的海水抚摸礁面/像小羊羔偎依在妈妈怀里/像我迷途的心找不到回去”;“我讨厌别人吹口哨/但不讨厌你”。
不过在为你欣慰的同时,也想提醒你要注意培养自己诗的感觉。
你可以忘记比喻的能力、叙述的技巧、抒情的方式……等等一切。
然而,你不能失去照耀你心灵的阳光,不能失去你丰富蕴藉的情感。
是的,不只你不能失去,我们所有写诗的人都不能失去……
曲靖诗坛,七彩的阳光照耀在我们头上。对比曾经沉寂荒芜的过去,这确实值得我们为之欣慰。然而一切浮躁的喧啸最终只能使我们丧失尽残存于心灵深处的文学灵性,因此冷静客观地对待自己,对待我们自己的作品尤为重要。我想说我们为过去做了我们能做的,但是有很多该做的我们尚未去做。就在这个深秋的日子里,我读完诗友们的诗,说完自己想说的话,然后我抬头。透过面前的玻璃窗,我看到我们所挚爱的这片高原蓝天,它是那么美丽纯净,那样的幽远深邃,于是一种愧对这种美丽博大的情感悄悄地攫住了我,使我久久沉默。
是的,让我们伸出手去……
1988.9
(原载《文学天地》1990.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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