慈母逝世,诗人心中悲痛万分。“别母月余,有如梦寐”,“低回愧人子,不敢叹风尘。”(《岁暮到家》)如今母亲离他而去了,他仿佛肝肠寸断,“朝抱棺啼,夕依棺睡。”(《告祠》),至第二年六月,始归葬于铅山之鹅湖山下。从乙未到戊戌(公元1775年至1778年)头尾三年,蒋士铨遵照儒家传统的习惯,居家守孝。在守孝期间,他积极向铅山县长官倡议,修建本县佛母岭文峰塔,开焦溪水坝,兴修紫溪黄柏板水利,润田六千余亩,建试院,开县东两耳门以利群众来往。这些建议后来都被采纳,一一付于实施。
“齿发将衰返故乡,敢因贫病说行藏。谋生计拙初营垒,投老家成又绝粮。”(《投老》)在铅山居家守孝前后。蒋士铨的生活还是清苦的。生计的困顿,又一次苦恼着诗人,使他增添了愁心与白发,然而他的创作的热情却并未浇灭。遗憾的是,这两年他的诗稿没有能保存下来。《忠雅堂诗集》乙未,丙申二年无诗。据他在丁酉年所写的诗记载:这年七月十二日,他在抚州箫公渡覆舟落水,险些丧命。全部行装,包括在蕺山三年的诗稿四卷,均沦没江中荡然无存。诗稿是诗人的心血凝结成的,他的内心肯定痛苦万分。“行装荡洗岂足惜、诗卷难觅难为蠲。平生长物但有此,劫毁似夺膏腴田”(《箫公渡覆舟》)是年底,他重过箫公渡,又发出了“诗瓢难觅最伤神”,“中流泪堕埋诗冢”的叹息。
就在这年,蒋士铨在南昌旧居筑藏园,据今铅山老辈人回忆,士铨在南昌居住时,每逢乡试,辄有乡人来谒,多携家乡土特产品搬运来南昌。士铨称谢,因言其爱铅山之情,嘱来往者今后不要带土特产品,但可捎带铅山鹅卵石给他筑房铺路。后果得鹅卵石数船,乃以此筑藏园。太平天国起义时,其居焚于战火,而纯以鹅卵石铺就的藏园小径,至今犹存。
在诗人打算闲居南昌安度晚年的时候,一个意外的消息又使他重新萌生出仕的欲望。这年,乾隆南巡,赐诗彭元瑞,称他与蒋士铨为“江右两名士”,并下旨征蒋士铨入朝。尽管此时士铨的凌云壮志已消磨得差不多了,但这意外的消息对他来说还是十分欣慰的。“一院杂花发,主人方出门。园林过夜雨,草木披新恩。”“登车砺臣节,不敢说销魂”(《出门》)他高兴地离家北上,第二次踏上入仕的道路。
“侧闻天子语,许以名士优。感激再出山,宦海如沉浮。”(《述怀》)由于饱经了人生的风霜,这次蒋士铨进京的心情不似第一次昂扬了。他心中明白,进京的目的是报答皇恩而已,伸展青少年的雄心壮志是谈不上的。“自古遭逢不易酬,身微敢乞主恩优。当官担子如山重,未上肩时已白头。”他在《怅惘》一诗中表达了这种想法。这次入京,蒋士铨身体状况已非昔比了。七月至京,即患痢疾,缠绵两月始愈,第二年又得沉疴,淹滞一年之久。两年后,复患风痹之疾,半身瘫痪,不能工作,只得乞假归乡。
这次入京,蒋士铨仍旧充任国史馆纂修官,专修开国方略十四卷。此时,他的两个儿子均有功名,二儿知节中本省乡试第十三名,三儿知让在乾隆南巡时,于江宁应召试,钦取第一,赏给举人,子、母、媳妇皆来京居住。蒋士铨在病情稍愈之际,将自己的诗稿、文稿作了系统的整理,又自选藏园诗钞定本凡十卷,杂文若干卷付二子收藏。八月,他填《冬青树》《采石矾》两院本,作《采樵图》杂剧,撰《定龛琐语》。十一月,保送御史引见,名列第四,奉旨著记名以御史补用。
尽管蒋士铨的官位在升迁,但年近花甲又一病缠身的人,于事业,于抱负又有何补益。对此,他在《杂感十九首》中作了悲剧性的自我嘲笑。“我无治生策,又乏经纶手。心力竭词赋,唾余欬什九。”此刻,诗人感皇恩的思想淡薄下来了,流露出来的倒是怨苦之情了。
乾隆四十六年,蒋士铨的思想矛盾进一步激化,倦于仕宦,思念早日归家养病,又碍于皇上知遇之恩。这种徘徊犹豫之心情,在《晤李约庵作三首》一诗中表现得极明显:“懒著归田录,仍乘出峡艘。一官比鸡肋,万事等鸿毛。”“鸡肋”者,食之无肉而弃之可惜者也。蒋士铨此时把作官比作“鸡肋”,其进退两难之心昭然若揭了。思想斗争的结果,他最后决定辞官归家。“旅困相如久倦游,秋来定买潞河舟。江湖不少鱼羹饭,归卧藏园绿隐楼。”(《自题观河面皱图》)乾隆四十八年、诗人五十九岁时,皇上同意他还乡的要求。蒋士铨欣然整理行装离开京都。归途中,他写了《杂感》十九首,《舟中杂兴》八首,《漫兴》十一首,透露了“醉中天地阔,老来复何求”的心理。
乾隆四十九年,诗人六十岁,写《述怀》《齿落》《读书》《闲居》四诗。《忠雅堂诗集》作品终于此年。值得注意的是《述怀》一诗,它是我们研究蒋士铨生平与思想转变过程的资料,可以说此诗是诗人对自己一生经历的高度概括。“分知志节士,天地妒其尤。誓今从化去,力与鬼伯谋。他生负轮回,日与飘风游。”诗人对于死的态度是坦然的。第二年二月二十二日,蒋士铨去世,享年六十一岁。葬于铅山董家坞,有《忠雅堂全集》遗世。王昶、袁枚、翁方纲等名士皆为他作墓志。
综观蒋士铨的一生,我们大致可以得出如下结论:蒋士铨是一位才思横溢思想进步的文学家,他的诗歌、戏剧与散文不仅在艺术上富有独创性,在思想内容方面亦具有现实主义的特色。蒋士铨四龄读书,十年远游,在艰苦中度过他的童年和青年,弱冠之后,读书求仁,见识于总宪金德瑛,两次公车,虽经曲折,毕竟春风得意,以才情见重于省内。三十考授内阁中书舍人,三十三成进士,改庶吉士,入散馆授编修,历四年而辞官归。这十年为官,政治上是上升时期,而思想上、文学创作的风格上又是变化时期,作品渐趋丰富,诗词曲文挥毫立就、名噪京师。特别是他的诗词,有的慷慨豪放、有的沉顾顿挫,有的细腻婉曲、有的潇洒自然。题材广泛,内容丰富,歌颂了祖国的大好河山,反映了一定的社会现实。乾隆四十二年开始讲学,六载于越,三载于扬,广交名流学士,饱览名胜古迹,写了大量的的讽谕诗、纪游诗、咏怀诗与唱和诗。还创作院本五个,填词数种,是他的多种风格成熟期。思想由矛盾而深沉,而成熟,对社会问题的洞察更加尖锐。五十四岁感激再出山,至五十九岁以病归,在疾病和忧愁中淹滞京中六年,在“报主恩”,“力疾起官”和“宦薄终难望宦成”的矛盾中,为自己“嶔嵜磊落”、“志节凛凛”的一生续上了一条不协调的尾巴。当然,蒋士铨奉行的是儒家“达则兼济天下,穷则独善其身”的人生哲学,又具有“攀萝附葛”,不畏行路难的精神,因而他的晚年复官,也就可以理解了。
必须指出,在蒋士铨的作品中,还有一些宣扬封建道德,艺术价值也不高的作品,主要是旌表孝子烈女节妇的诗和一些应制诗,一些剧本中也流露出这种思想倾向。因此我们在研究蒋士铨时,必须采取取其精华,去其糟粕的正确态度,只有这样,才能确立他在中国文学史上的地位,对他作出比较正确的评价。
(原载《上饶师专学报》1981年第4期,与韩忠文合作,
本次收入时,作了部分文字修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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