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_崔士学
在村子里待久了,总觉得村子里东西走向的路比南北方向的路要亮堂得多,也顺溜得多。要出村的时候,更多的时候都是朝东走。
去姥姥家的路,就是从我住的那个村子里出来,顺着坝垄往东走的。每回走到姥姥家的那个村子,妈妈就不会再往前走了。妈妈说:“到地方了,还往哪儿走啊!”可那时候我的想法是,再往前边走还有个村子,我想去看看那个村子,看看那个村子到底离我有多远,看看那个村子都有啥新鲜事。可我不敢一个人走路,更不敢一个人偷着到前边的村子去。因为我怕远,也怕生。
现在想来,远些的那个村子我到底还是没有去过。那么多陌生的村子到最后还是陌生着,就像那些遥远的人到最后也还是没有相见一样。
从我住的那个村子西面出去是一座山,村里人都叫它“西山”。西山是我们村最高的山了。那么多的晴天和雨天,我去山坡上转悠,挎了一筐筐的蘑菇、拎了一串串的蚂蚱回来;那么多的夏天和秋天,我去山沟里踅摸,扛一捆草或是挑一担荆条回家。
站在西山的山顶上,可以看到很远很远的地方,可以看见西山的西边更远处曲里拐弯的路,可以看见一片片的庄稼和一片片的草。还可以看见西山的西面山坡下还是一个村子,傍晚的时候,也有炊烟从家家的烟囱上钻出来;早晨的时候,也有一群群的羊从那个村子里被赶出来。我们几个孩子穿着小褂,敞着怀,坐在山顶的石头上讨论,山下村子里跑着的那些孩子的名字会不会有和我们重名的,山下村子里跑着的那些孩子的模样会不会有和我们相像的。二蛋就说有,老秃说没有。
我在想,我们都没去那个村子问过那些孩子,我们也都没去那个村子用步丈量过啊!谁知道那些孩子都叫啥呢,谁又知道那个村子的大碾盘离我们站的山顶有多远呢。只是影影绰绰地看见山西面坡下的那个村子,也有那么多的房子,而且房子也是平顶的,和我们住的房子有点像;也有那么多的孩子在跑着,和我们离得也不是太远。
总会有大人说,山西面的那个村子和我们不是一个大队,也不是一个村部的。我们只会去我们大队的小学上学,只会去有我们村部的集上买东西。一个大队隔着,一个村部隔着,住得那么近,却离了那么远。我想象着远处那些地方,可我担心天黑,走夜路让我害怕。我总是顺着村子里人走得最多的那条路走,顺着村里那条最平溜的路早晨出去,晚上回来。我始终是个规矩的孩子。我怕夜晚玉米叶儿上的露水打湿我的裤脚,我怕凉。
走出村子的路一定有很多条。二蛋家的狗知道一条,是从二蛋家的房后出去的。三都家的猫知道一条,是从三都家的房前出去的。除了从二刘家房后可以去西梁的,还有顺着东下坡可以去耳朵沟的。我和大三、宝柱还跟在那头断了一只角的秃牤牛屁股后面走出过村子一次,那次就是那平时可老实的秃牤牛领的道,那条道村里人谁也不知道。
我相信有很多条可以让我走出村子的路,也有很多条可以让我回到村子的路。在很远的那些地方,一定有比我住的那个村子还小的村子,也一定有比我住的那个村子还要大得多的村子,我想一定是这样。越是没去过的地方越是让我充满想象,想来我犯的毛病和别人也没啥两样。我曾用了那么多的时光,望着村子外的山顶发呆,我是多想知道山那边的村子是啥模样啊。
其实,就是自己住的那个村子,我走过多少地方、多少角落,有多少的事情又是可以说得清呢。胡大家后院的梨树有多少树杈我数不清,冯老六家的井沿边杏是甜核还是苦核我也说不准。
多少年后,我从胡大家的后墙走过,那些后墙已经坍塌。胡大家的孩子都搬到了很远的地方,没有谁从他家的院子里走出来,把那些坍塌的泥土重新垛回去垒成墙的模样,那些园子里的树木花草都露了出来,没有谁可以把那些绚烂重新挂在枝头桠间,开成我离开时候的那种样子。
我相信没有谁敢说自己可以说清楚一个村子,谁也不能,活了100岁的胡大他爹也做不到。每个人看到的村子都是自己看到的村子。王瘸子说村子里的灯不亮;朱瞎子说村子里的路不平;宋二先生说村子里的人太多了,吵得慌;冯老六说村子里的人太少了,一点都不热闹。
好像总会有些什么在阻隔着那些想要的出发,好像总有些地方是永远不能到达的。当我知道这些的时候,我已经回不到过去,也已经去不了远方。
这就让我想起来,曾经眺望了那么久的一个地方,我终究还是没有抵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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