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亲的“私人空间”

有一天和一位女性朋友谈起婚姻和私人空间的话题，她说女人一结婚，私人空间就没了。当时我开玩笑问她，你要什么样的私人空间？以后你丈夫把厨房、卫生间都留给你，那不都是你的私人空间吗？她鄙视我的开玩笑的态度。

事后回想此事，觉得女子结婚以后，私人空间的确存在危机。可从另一方面来说，厨房、衣柜、家中的角角落落，不都是她们的“私人空间”吗？特别是那些乡下女子，特别是她们做了母亲之后。

这让我想起我母亲的“私人空间”。我家是镇上的，母亲所过的生活和镇上大多数女人相似。她一年三百六十五天都要做家务，还要照看田地里的庄稼，农忙时也和男劳力一样，每天早出晚归。男人从田间地头回来，还可以抽根烟，稍事歇息，等女人做好午饭。而女人，则不管在外有多劳累，回来还得抓紧时间做饭，不然要耽误下午的活儿了。尤其是盛夏季节，乡下很多人家还用柴灶，热气比屋外更甚，但女人总得把一餐饭做熟。饭后男人可以坐下来喝口茶水，女人却还得收拾桌子洗碗。没休息一会，又要顶着烈日出去了。

天黑了，又该吃晚饭了，有时女人在厨房里忙上忙下，双腿都在打颤。

可是她们什么都不说，因为镇上大多数女人，早已认定家务活是她们分内的事情，厨房，理该由她们打点。

我父亲，和小镇上大多数男人一样，很少过问家务，厨房里的物件放在什么地方，他都常常要问母亲。他洗澡时衣服也要母亲给找好，说衣服是母亲洗的又是母亲收的，他当然不知道在什么地方了。他的鞋子也是换了就随手丢，很少捡起来放到一个固定的位置，反正有母亲收拾。

有一次，邻居家办喜事请客吃饭，问父亲借碗盏，人家开口借的是盘子，可父亲说我们家没有盘子，碗倒有不少，答应借给人家四十只碗。父亲一回家就让母亲把四十只碗准备好，说是答应了人家。母亲一听，又好气又好笑。说家中没有多少碗，奶奶仙去时，很多碗都被别人半拿半抢带回家了。父亲不相信，以为母亲舍不得借出去。没办法，母亲就让父亲自己到床下去找，果然都是盘子，碗只有十几只，还有豁口和破底的。这下父亲没话说了。

落雨天，父亲喜欢去打牌，到傍晚才回家，母亲却还在家中操劳，缝补衣服，打扫卫生，翻看旧物。衣柜底下的旧衣服，床底下或者屋子某个角落里一些七零八碎的物件，都需要母亲照看和经营，父亲很少过问。

有一回外婆住院，母亲陪了外婆十天，回来时，家中一片狼藉，厨房里不成样子，衣柜里也被父亲翻得乱七八糟。母亲收拾了两三天，一切才渐渐恢复原貌。真没办法想象，家中如若没有母亲打点，会成什么样子。

我们做孩子的，有时也未必比父亲好多少。不必说如今常年在外，就是常在家中，也还是常常问母亲，我衣服呢？我鞋呢？我那本书放哪儿了？在家的日子，也多是看看电视，或到外面和朋友聚会，不知会有几人主动介入母亲的“私人空间”，家里的厨房、衣柜、床底下，甚至是我们从未留意过的角角落落。

是的，厨房、衣柜、床底下，家中那些我们从未留意过，而只有母亲用一生时间悉心打点的角角落落，都是母亲的“私人空间”。可是母亲的“私人空间”，和我那位女性朋友所说的私人空间，相别何止万里遥。

母亲的“私人空间”，从来不属于她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