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人种庄稼

因供我读书，家中房屋多年未曾翻修，已呈老朽之态，在左邻右舍新起楼房的夹击下，更是阴天回潮，长夏无风，日渐零落，路人远见之，俨然危房数间，鸡立鹤群。为安全计，为颜面计，为生活品质计，起新房都早应提上议事日程，只因我故，拖延至今。去冬今春，待我工作初定，母亲便张罗起新房的事，并谓新房一起，我就该带女朋友回家了。原来起新房还是为我计！

早春时节，待我与妹妹先后外出，母亲便与父亲商量，让父亲也外出一年，为节省路费和少旷工时，母亲让父亲春耕、双抢时也不要回家了。父亲说母亲一个人在家不行，母亲说行，不行找人帮忙也不让父亲来回跑。

这样，四口之家，就剩母亲一个人守着了，家里家外都一个人操劳。家中琐事本不少，家外田地也不能荒，若荒了庄稼，欠了收成，父亲外出所得就要打折扣了，这些母亲心中有本账。

母亲按节令行农事，春耕，夏耘：下秧，锄草，理水，施肥，用药，割油菜，种花生，栽棉花，养芝麻，下晚秧，割早稻，脱粒，插秧，晒谷子……过段时间又该秋收、冬藏了：摘棉花，车花生，打芝麻，割晚稻，捻油菜子……

总之，母亲凭一人之力，不荒田地，不误农时，让田地里的庄稼在四季的流转里，一茬接一茬地生长，一个人支撑起了一个庄稼户的所有农事。

母亲这样苦做苦劳，不仅收获了五谷杂粮，也赢得了镇上妇人乃至劳力的尊重，人们说，你看周家二娘，一个人种庄稼，家里家外都料理周全，谁能比得上。这让母亲在辛劳时，也隐隐有点骄傲。更让母亲引以为傲的事情，是母亲为了节省三百块钱的牛短工，在二三月农闲时，用了十八个下午，每天吃了午饭就驮了锄头出门，傍晚擦黑归家，一个人用锄头翻了两亩水田。母亲说闲着也是闲着，就是后来胳膊疼了两周，吃了点亏。但就这一回，明年房子起了，父亲也不出去了，她就不用这么辛苦，也不省这点钱了。母亲说到最后，又有点低调的骄傲，她说，也就是她有这么大的耐力，人家都狠不下这个心，吃不了这个亏，现在谁不说她能干，她在白杨镇是名人了，等房子再一起来，谁也不能看低了她。

母亲在电话里说这些时，我的心里悲欣交集。我知道母亲受苦了，我知道母亲很要强，我知道母亲很傻，很可爱。

一个人种庄稼，是出于无奈，

一个人种庄稼，是因为有期待，

一个人种庄稼，还可以是一种境界！

——不管是什么，只此一回，下不为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