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林深处有个叫天堂村的地方,以前住着我的外公。
山里人都是半个农夫,半个樵夫;半个药师,半个猎人。外公也一样。外公小小的地块分散在山腰、山脚、谷底,长满青青的玉米秧子,开满金色的油菜花;外公砍柴的弯刀凹成了一弯新月,却锋利依旧,一刀能砍断手腕粗细的树枝;外公采药的竹篓总有药香,外公采药去,云深不知处;外公的猎枪很长,除打过一只狼和一只獐子,就只打过野兔和山鸡。
记忆里,走出天堂村的那条山道太幽深了,白天走时,到树深林密处,阳光只能从密叶缝里漏下几点斑驳的光影,给人一种黎明或黄昏的错觉。夜晚走时,黑漆漆的,容易撞到石头、大树,仿佛在钻山洞。露水重的早晨,外公得戴上斗笠赶路,我得撑一把小伞。
夏天走山路,耳边不得清净,总有知了和小虫的浅吟低唱。一般还会有松鼠,松鼠不怕人,会在人前三四米的地方引人前行,只要你不去追,它会伴你走一两里山路,还会时不时停下来,回头看你,但始终会保持三四米的距离。
外公说我就是一只小松鼠,因为每次走山路,我都要走在外公前面,这样我才安心。我走在前面,又时时回头,看他是否还跟在后面。有时一回头,不见了外公,我叫,他也不应,我吓得大哭。我一哭,外公就从一棵大树或一块石头后冒出来,说,你呀,比松鼠还胆小,松鼠都不怕人,你怕什么呢?我擦着眼泪说,我怕野猪,怕狼,我最怕你这只老松鼠吓唬我这只小松鼠。说得外公哈哈大笑。
外公高兴了,会摘来许多山花和野果。祖孙二人,坐在石头上,戴着山花,吃着野果,看悠长、幽深的山路,树绿得逼人;看绿叶上的天,蓝得刺眼;云像白鸟,在蓝天上飘过来又飘过去,在叶缝里乍隐乍现。
有时还能遇见野猪。以前外公开地种玉米,还专门在地里搭棚子,看野猪。有时遇到豪猪和獾猪之类小东西。鲁迅小说里獾猪偷瓜的事情,我小时候也经历过。
从前山林里有很多狼。外公最小的女儿,我没来得及长大的幺姨,就是外公上厕所时,外公在里面,幺姨在外面,被狼叼走的。这只狼伤了外公的心,最终倒在了外公的枪口下。虽说我小的时候,狼就几乎成了传说,但我一个人走山路时,总有些胆怯,听到种种细碎的响动,总以为身后有什么东西跟着。
从前山林里还有獐子。有一年夏天,山洪来得急,一只獐子急了,从山崖上往下跳,跳进了外公的院子,摔断了腿,流了许多血,也流了许多泪,外公看它可怜,就送给它一颗子弹。别人都说那只獐子是山神送给外公的,外公却把它分给了全村人。
山林里还多蛇,我见过的毒蛇只有竹叶青。
外公曾为我不生疮,专门去学抓蛇。第一次抓蛇时我在旁边看得心惊肉跳。那条菜花蛇两米出头,扬着头,尾部绕在一株草上。外公一步一步走过去,看准了蛇的七寸,狠命地抓下去,但还是让它给跑了。蛇一般不会长时间走直路,外公跟着它,看它走过之处草木的抖动,抄近道,走直路,翻了四座山,才抓住它。回家后一称,两斤多……天堂村的人,都夸外公抓蛇的热情和勇敢,没办法,爱孙情深嘛!
现在的山林里,很多动物都成了传说。狼绝迹了,獐子、豪猪、獾猪等很多年没出现了,野猪也少了,除了树,便只剩刺猬、松鼠这些小动物了。当然,冬天时还能见到黄羊。2008年的冬天,很多黄羊困在了雪里,走不动,找不到吃的,就冻死在雪地里了。我有个舅舅,一天捡了六只回来。也许以后,连黄羊也见不到了吧。
不过,这些外公都看不到了。如今那山林里,葬着我的外公。虽说动物少了,但当山风吹动林壑,万籁齐鸣,如呐喊,如呼唤,如倾诉,如呢喃,他一定听得见;当山花开得正艳,甘冽的山泉一路走一路叮咚,松鼠依旧引路人前行,他当不会感到山路的寂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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