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日在K城新客站,一只野兔从刚发动的汽车前惊慌而过,车上有女孩惊讶又惊喜地叫出声来,“快看,兔子!兔子!”
大家循着她手指和目光的方向望去,兔子已消失不见。大家没了兴致,车厢里很快恢复了平静。但我看见了,那是一只小灰兔,约六寸长,透过车窗看它,它小得可爱又可怜,紧贴着水泥路面,一头钻进了路旁绿化带,动作虽快,却少了动若脱兔的矫捷自若的美感。也难怪,人类在发动的汽车前跑过也难保平素的从容,何况一只未成年的小野兔呢,难以想象汽车在其眼中是何等怪物。
司机接过话题,说这一带以前有很多野兔,新客站建成后,很多司机都轧死过兔子,他刚才若把车开快点,那只小兔就没了。有人问,这城市中间,哪来的野兔呢?司机说,K城这几年发展很快,现在看到的这一片高楼林立的闹市,三四年前还是庄稼地。新客站这地方,是最后开发建设的。当周围的高楼像围桶一样围过来时,留给野兔的地方越来越少,后来新客站一建起来,野兔就无处可躲了。它们曾结伴外逃,但没能跑出去,不是冲出去被车轧死了,就是被吓得退回来。剩下的都藏在新客站后面一片待建的荒地里,那里茅草丛生,一些民工还在那里种了些菜。民工们种的菜被野兔偷食,野兔也因此被民工们捕捉,打牙祭,数量已越来越少。等那里再建起来,K城的野兔,就将再也看不到了。说不定刚才的那只,就是K城最后一只野兔。
在司机的叙述中,这只野兔唤醒了我对白杨镇的怀念。白杨镇丛生的斑茅草、灌木丛和刺林子里,栖息着数不清的野兔,以前每年冬天逐兔人都从远方赶来,和野兔之间展开一场追逐和逃避的游戏。逐兔人捕获了很多野兔,白杨镇一个冬天都飘散着煮野兔的香味。那些年的冬天,很多野兔举家迁徙,逃到更远的远方去。但冬天一过,春天一来,野兔们又都回来了,且繁育更多的后代。
如今没有了逐兔人,很多白杨镇人又搬到了城里。人少了,野兔多了,白杨镇简直成了野兔的乐园。很多次,野兔跑到大街上,一路狂奔,如入无人之境。一开始白杨镇人不习惯野兔这样胆大妄为,跟在后面撵,想把它撵到屋里或院子里,然后得而烹之。后来跑到街面上的兔子多了,也就见怪不怪了。后来又有野兔大摇大摆跑到人家院子里,像是回家,甚至有野兔在街心逗留,圆睁着天真好奇的眼睛打量着行人。镇上老人说,不得了了,逐兔人几年不来,白杨镇的兔子都成精了。
K城与白杨镇之间水远天长,K城的野兔与白杨镇的野兔也相距甚远。这只小兔的仓皇失措,让我发现了白杨镇野兔的潇洒飘逸。
这些年,很多人很多楼涌进了K城,K城变得越来越大;白杨镇很多人走了出去,很多房子空了下来,白杨镇似乎越来越小。人围在城中,似乎过得越来越好,所以人的城越来越壮阔。兔围困在人的城中,过得愈来愈惊慌失措,兔总在不断突围,所以兔的城愈来愈小。兔在人的城中最后的领地,或许是饲养场里的兔笼,在笼中还谈什么潇洒飘逸呢?
城外的人总想冲到城里,城里的兔子总想冲到城外,冲进与冲出,都为着各自的理想。我在K城怀念着白杨镇野兔的生意盎然,白杨镇的野兔是否会在撒欢奔跑的长途中抬眼望向远方,望向K城的巴士上从一座城走向另一座城的我的方向?
围城里没有困住任何一只野兔,困住的是我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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