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风雨卓筒井

时间:2023-01-23 理论教育 版权反馈
【摘要】:但是,卓筒井依然孤独地躲在东方帝国的一个偏僻乡村,默默无闻。原来,卓筒井充分利用了四川境内特有的楠竹,打通竹节,形成一“筒”,筒筒相连,直达地下数百米。这样看来,卓筒井最早可能是叫“竹筒井”的。卓筒井位于遂宁市大英县境内。在一个雨后复斜阳的下午,我终于来到卓筒井。卓筒井的发明,让地下的盐卤资源源源不断地被开采利用,一方面朝廷财政收入不断增加。

风雨卓筒井

中国灿烂的文化篇章,莫不以科学为先导。人类就是在自身的文化建构中,一步步走向现代文明的。除了哲学、宗教、文学的作用外,主要得益于科学的进步。

有人曾经问我,遂宁最有价值的遗迹在哪里?我说,在卓筒井。

曾经参与发掘整理卓筒井遗址,并著文向学术界广为推荐的徐朝鑫先生对我说:“没有卓筒井,就没有海湾战争!”

徐先生是四川盐业史志方面的专家,他居然能够把一场高科技的现代战争,同一个偏僻乡村的几口小盐井联系起来,我感到既震惊又疑惑。

古代四川地下富藏盐卤资源,如何利用?开采成为一大难题摆在了我们的祖先面前。据我所知,最初的开采是以掘井的方式完成的,这种井叫大口径浅井。掘这样的井,一是成本太高,二是危险系数太大。试想,要掘一口颇深的井,且不说耗费时日,关键是越往下越困难。但是,先人们就是以大口径浅井采掘着他们的生存之源。

北宋时期,终于有人发明了卓筒井钻井技术。这一发明,原本可以称之为一次伟大的技术革命。在偏僻的蜀中,或许有那么几位盐工着实高兴过一阵。可是,更多的人,并没有感觉到这场革命给他们的生活带来了什么变化。

历史一页一页翻了过去,钻井技术逐渐被广泛采用,从盐卤到石油。

西方的工业革命,有了汽车、飞机,从而引发了在海湾的石油争夺战。但是,卓筒井依然孤独地躲在东方帝国的一个偏僻乡村,默默无闻。

我庆幸,钻井技术的发源地竟在中国,在四川,在遂宁!

在一次世界性的大规模学术会议上,当国外的科学家宣称钻井技术出自西方时,会场上立即响起反驳的声音,来自古老中国的声音:“不,钻井技术源自中国!”与会的科学家们不由侧目相向,当他们了解到卓筒井存在于世的年代早于西方七八百年时,那些高鼻梁、蓝眼睛的学者信服了,并把卓筒井钻井技术列为中国古代第五大发明。

卓筒井,就像时间故意留给人类的一个历史活化石。

有了对卓筒井的初步认识,仍有一些问题没弄明白,比如它为什么要叫卓筒井,而不叫其他什么,我一直想前去做一番实地踏勘。

原来,卓筒井充分利用了四川境内特有的楠竹(一种粗如碗口大小的竹类植物),打通竹节,形成一“筒”,筒筒相连,直达地下数百米。

对于卓筒井的工艺流程,且看苏轼的《蜀盐说》是怎么讲的:“用圜刃凿,如碗大,深者数十丈;以巨竹去节,牝牡相衔为井,以隔横入淡水,则咸泉自上……”

在该地地方志上有一段话,说的则是较为具体的钻井之法:“择有咸源处,以铁锥凿井如碗大……用大竹四五竿接之使长,以竹枝系铁锥入……竹中凿之,其井底……有铁器四爪,到六七十天,或百余丈得咸水乃止。”

这样看来,卓筒井最早可能是叫“竹筒井”的。但是,在本地方言中,“竹”与“卓”近音,不知怎么就被写成“卓筒井”了。

卓筒井位于遂宁市大英县境内。近年来,该县充分利用地下盐卤资源,人工建造了一座“中国死海”,成为新兴的旅游项目,颇受游人青睐。

这是一处与钻井技术有着密切联系的旅游度假胜地,它与世界著名的“中东死海”一脉相承,不会游泳者在水中也能很神奇地漂浮不沉,是目前中国第一恒温浴场。

遗憾的是,知道死海的游人,不一定知道卓筒井。

同样遗憾的是,我已两次去大英,都未能抽身去看看卓筒井。当地一位文化官员在我抱憾而归之际,向我展示了几张图片,告诉我:“这就是卓筒井。这是棚架,这是筒车……”井自然是看不见的,只见扎成两片人字架的竹枝,有一点像四川农村茅舍的屋顶,是用来晒盐的。

盐工将井里涌上来的卤水,集中在一块卤田里,田里架着筒车,由筒车将卤水浇在那些竹枝上,让淡水挥发,以提高卤水浓度,再经熬制,就是可以食用的盐粒了。

那些棚架,让我想到中国读书人与茅屋固有的宿缘:诸葛的茅庐、陶潜的东篱、杜甫的草堂……还有苏东坡说过的“无竹则俗”,一一掠过我的脑际。在“劳动”“读书”“科学”这些看似不沾边而又充盈着人类日常生活的词汇中,我想不清楚其间有什么必然的联系。

还有漂亮的筒车,简直就是先民交给我们的具象财富。

在一个雨后复斜阳的下午,我终于来到卓筒井。因为才下过一阵小雨,乡村像一幅刚刚完成的水墨画。原以为极其珍贵的科学文化遗址,一定会被小心翼翼地保存起来,会像兵马俑、三星堆一样,同金碧辉煌的建筑有着极其自然的联系。这些二十世纪七八十年代还在发挥功用的盐井,就像四大发明一样,发明虽然早得出人意料,但发展与综合利用又缓慢得让人难以置信。

我现在看到的,是一个浅山起伏的乡村,须经人指点,才知道这里到处都是这样的井。我终于明白,卓筒井并不是某一口井的名字,而是指一种技术工艺,凡是以这种工艺凿成的井,都叫卓筒井。这个“卓”字,还有“深”的意思。

就是这些井,让我们对祖先的生活,多了几分更为直观的认识和丰富的想象。

在方圆数十里散落着卓筒井的土地上,我记住了这样一些地名:关昌村、吴家桥村、快活岭村……我不知道,这些地名是否有过改变?使我生疑的是关昌村,那个“关”字,可能是“官”,同历代政府设置的盐署有关。而快活岭之类,则道出了盐工们经过一天的劳动后那种放松的心情。

卓筒井的发明,让地下的盐卤资源源源不断地被开采利用,一方面朝廷财政收入不断增加。另一方面,也让这一方百姓得到了实惠。

就在这竹树掩映的山岭间,还藏着一处清代川中民居精华——罗都复庄园。相传,在大邑县刘文彩庄园未建之前,罗都复庄园是四川建筑最为庞大的庄园。房舍精细,错落有致,风格协调,品赏功用,皆得其宜。可惜偌大一座川中民居精华,却毁于二十世纪末,大部分被辟为校舍。不过,也算得其所用,如果罗都复泉下有知,他建造的庄园后来书声琅琅,也可聊感欣慰了。

要建设一个如此气派的庄园,没有钱肯定不行。

据说,罗都复自幼父母双亡,以小本买卖为生,三十多岁还是单身。因常在一茶馆贩卖糖果,掌柜见其勤劳踏实,便以丰厚的陪嫁将先天足跛且残左手的妹妹许配给他。罗都复没有犹豫,把这个身体有着缺陷的女子娶回了家,不料如娶回一尊高照的福星。婚后,他们开始经营盐井,从小井做起,艰辛十年,竟成巨富。

当我来到庄园时,虽然能够想象得出它曾经的辉煌,但由于大面积拆除,这个曾经荣载《中国建筑史》《西南名居》的罗都复庄园,已经破败不堪。同行的一位文化官员告诉我,政府正在研究是否修复,让其重现昔日风采,成为该地区旅游的又一亮点。

我目前的工作,似乎就是去看一些废墟。有时,在夕阳的余晖下,望着自己投在地上长长的身影,就总会想,中国的历史其实就是一部诗史,许多重大的历史事件,都能在诗人的豪吟里找到一点影子。

可是,我翻遍当地有关卓筒井的资料,发现介绍其工艺流程的文字虽多,但能够把一处对人类社会发展具有重大意义的遗址同文学联系起来的,就不是太多了。记得在当地报纸副刊,我曾读到这样几句:

在这片被汗水浸润的土地

生长了钻井业的史诗

我相信:英雄无处不在

历史的脚步已经走远,一句“英雄无处不在”,实在太好。是的,英雄无处不在,在山间,在田野,他们就是创造历史的英雄。所幸我们今天看到的,不再是赤臂挥汗的盐工,而是挎着相机慕名而来的游人。

五千年沧海桑田,多少风流人物,都被雨打风吹去。卓筒井既真实又虚幻。真实得近在眼前,触手可及;虚幻的是,千余年世代沿用,真正的发明者已经无从考证。我现在唯一能做的,就是把它归功于我国古代劳动人民集体智慧的结晶。

这样也不错。

就像古老的《诗经》,每一首诗作者的名字早已随风飘逝。但是,一打开《诗经》,便能想见朴素的先民在劳动时的欢悦之情,其中肯定有作者的身影。卓筒井带给我的,正是这样一种感觉。而且我还隐约听到了千年之前盐工的号子声声……

这时,我觉得他们才是真正苦吟的诗人:

太阳出来啰嘛,阿一着呢!

红也洋洋呀哈,阿一着呢!

照在姐姐啰嘛,阿一着呢!

眼也在望呀哈,阿一着呢!

只望兄弟啰嘛,阿一着呢!……

这些如大山般沉重的号子,如一阵阵原始的、粗犷的风。想象人类叩击大地的巨响,那“咚咚”之声让我为之一振。但是,当我的目光停留在那个“姐”字上时,不禁哑然失笑,感到我们的祖先还是不乏憨直与可爱的。在劳动中,他们居然“念念不忘”偶尔在井场出现的“姐姐”,而她们的出现,又似乎给了他们无穷的力量。

也许,在繁重的体力劳动的同时,说说有趣的话题,可以让他们“感觉”轻松些。

也许,刚刚还日头正烈,不一会儿,风就吹过来了,雨也下起来了,汗珠和雨点在赤裸的古铜色的肌体上遭遇,像荷叶着雨……在通往井场的小路上,送斗笠和蓑衣的妇女脚步匆匆。

遗世而独立的卓筒井,以其简约朴素之美,唱起一支献给中华的颂歌。我读卓筒井,如沐风雨,一千年的时间跨度,一篇读罢头飞雪。

从卓筒井回来,我同徐朝鑫先生又见过一面,那是在成都市郊一个小岛雅致清静的茶楼里。说起卓筒井,徐先生有一种掩饰不住的情绪,仿佛还有许多话要讲。他告诉我,大英卓筒井的价值,就在于它是目前唯一保存完整的古代钻井。

如果到了中国,到了四川,到了遂宁,不妨去卓筒井看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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