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光是只橹摇的船,咿咿呀呀的,这边还没在意,它已摇过一片水域去了。
第一张贺卡,是送给我的语文老师的。
那时,我在乡下中学读初中,语文老师是新分配来的大学生,说一口流利的普通话,弹一手好钢琴,朗诵的声音像电台播音员,他很快赢得了我们所有学生的喜欢。新年了,我很想送他一件特别的礼物,然乡下孩子,穷,有什么可送的呢?刚好我的一个同学在城里的舅舅,给我的同学寄来一张贺卡。那是我第一次见到贺卡,浅白的底子上,飘着一盏盏红灯笼,真别致啊。
当时,贺卡只在城里有,乡下没得买。我挖空心思说服父亲陪我进城,手里紧紧攥着平时积攒下来的碎币。城里的五光十色是来不及看的,一头奔了贺卡去,细细挑,慢慢选。最后选中一张,画面上,一个小女孩半蹲着,在吹蒲公英,她身后的草地,碧绿青翠,一望无际。我只觉得美,只觉得它很配我的老师。回家,我在上面工工整整地写下一行字:“敬爱的老师,喜欢您!祝您新年快乐!”想了想,最终没署名。想我的老师到现在,也不知道是谁送他那张贺卡的吧。年少时喜欢一个人,很圣洁,把他当作心中的神。
高中时,有同学在一张贺卡上写了一阕词:“谁翻乐府凄凉曲,风也萧萧,雨也萧萧,瘦尽灯花又一宵。”只看一眼,心肺便被贯穿,我后来才知那是纳兰性德的词。同学把这张贺卡当作新年礼物送我,他说:“不久的将来,我们都老了。”我听了,心里划过一道深深的波,每滴每滴,都是疼痛的惆怅,一瞬间,仿佛老了去。现在回头看,有的,只是微笑与感动。青春无敌,哪怕是忧伤,哪怕是疼痛。
读大学时,我曾寄过贺卡给我的父亲。在贺卡上,我很是郑重地写下“父亲大人”这几个字。贺卡飞到我在的那个小村庄,引起不小的轰动。乡人们哪见过这个呀,且称自己的父亲为父亲大人。我父亲从村部取回贺卡,一路之上,不断有人索要了看,他们一脸羡慕地对我父亲说:“你家丫头出息了。”这让我的父亲非常得意,那张贺卡,父亲一直收藏着。我现在每次回家,他都要说起,脸上的表情很沉醉很生动。这让我很怀念那时的自己,那么单纯懵懂地对待这个世界,一往无前。
时光是只摇橹的船,咿咿呀呀的,这边还没在意,它已摇过一片水域去了。很快,我大学毕业了,工作了。头几年,真是热闹,同学之间书信往来不断,过年时,贺卡更是少不了的,我会收到一堆,也会寄出一堆。去买贺卡,慎重得不得了,一定挑了晴天丽日去,一家店一家店去淘,一张一张地精挑细选,在脑子里回想同学的模样,和他们的糗事,一个人,偷偷笑。
贺卡买回来,先自个儿欣赏了。然后净手,开写。在夜晚,在灯下,是最好的。那时,一个天地都是宁静的,思绪可以放牧得很远。白天就在脑中构思好的一些话,掏出来,左斟酌、右思量,这才在贺卡上写下。贺卡寄出了,一颗心,也随之放飞了,那种喜悦与真诚的祝福,无与伦比。
后来,成家了,渐渐被红尘俗事淹没,再没了那颗欢愉和跳跃的心。同学之间的联系,越来越稀疏,直至无。
也会在新年里,收到贺卡,是我的学生或读者寄来的。贺卡一律的喜气洋洋、花团锦簇,大好的年华,开在上面。我对着它们看,心中轻轻淌过一条岁月的河。谁还在贺卡里巧笑倩兮?一地落叶黄,宛转流年,流年宛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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