感喟多胡凌秋

我住在学校里的桃花山,这里环境良好,绿树成荫。晨起,我经常站在客厅的窗前,呼吸新鲜空气,欣赏眼前美景,前面两边是高高矮矮参差不齐的一片树林。因为重庆是山城,树长在坡上,仿佛两边都有一座小山,种满了各种树,春夏开花季节,开满了翠绿色、紫色、金黄色的花,还有一座蓝色的天桥连接着蓝黄两色相间的外墙构成的教学大楼,掩映在绿树中间。从窗子往下看,还有一个荷花池,不时有从附近缙云山飞过来的几只白鹭停在树枝上或荷叶上,风景如画,真是美极了。我不由自主地回忆起很多描写风景的诗歌,如白居易在杭州任刺史时游西湖写下的一首《钱塘湖春行》:“孤山寺北贾亭西,水面初平云脚低。几处早莺争暖树,谁家新燕啄春泥。乱花渐欲迷人眼,浅草才能没马蹄。最爱湖东行不足,绿杨荫里白沙堤。”遥看眼前的美景,思绪万千,不由得回想起几十年的人生路,经历过多少次春风秋雨,感受过多少次的凄苦和幸福,觉得人生是那样复杂丰富,又不易,又宝贵。

确实,人生路,路漫漫,曲曲弯弯,有过欢声笑语,有过悲欢离合,有过寂寞愁苦。

我经历过抗日战争、解放战争,一直到新中国成立,才逐步过上安定的日子。我的故乡在浙江,记得童年时期,居家附近被日本鬼子占领,我跟着父母家人在战火纷飞中过着逃难的日子,母亲时刻准备着一个包着换洗衣服的布包,一听说鬼子要来扫荡抢劫,就急忙牵着我的手、背着布包和家人匆匆逃往偏远地区或深山老林。记得有一次,一位小学女老师的哥哥来不及逃跑,被日本鬼子抓走,她跪在地上呼天抢地悲哭,真令人伤心。

新中国成立第三年,我考上北方一所大学,毕业后分配到原西南师范大学工作,在这里度过了人生几十年。一个人来到人世间,面对的是国家和家庭,国和家不可分,有了安定富强的国,才有幸福快乐的家。经过三年困难时期、文化大革命,一直到改革开放,国家经济逐步发展。这期间虽然生活并不宽裕,但有儿有女,一家人在一起,有说有笑,生活过得愉快温暖。

第一次出现家庭分离是女儿上山下乡,她十七岁高中毕业要迁出户口到农村落户,这意味着女儿要离家出户,这是我没有思想准备而又必须去做的。从此女儿要分住到偏远的山区乡村,过她的知青生活。我含泪为她整理行装,何年何月才能回到父母身边,难以指望,这是我愁苦难解的事情,一听说哪个知青在回家过年的路上掉到岩脚下死去,我就要提心吊胆好几天。这个思想跟随我几十年。儿女的安全大于天大于地,可能是母女母子心连心的关系。

儿子的婚变也是我想不到的事情。儿子一个人在重庆工作,过着孤单寂寞的生活,我和老伴担负起抚养幼小孙女的任务。我们既当爷爷奶奶又当爹娘,小心翼翼地从生活、学习和思想各方面关心她、教育她,让她健康成长。我们常用谎言瞒着她,生怕伤着她幼小的心灵,但是她很敏感。她六岁时,我们三个人坐在客厅里观看《孽债》这部电视剧,其中的配曲有两句歌词:“爸爸一个家,妈妈一个家。”她坐在爷爷腿上突然哭起来,我们赶忙安慰她说,这是演戏。她经常试探式地问我:“奶奶,别人娃娃逛街,爸爸牵一只手,妈妈牵一只手,我怎么只有爷爷奶奶牵着我。”我只好说爸爸妈妈工作忙。她爸爸每周来看她一次,有一次她突然大声地哭起来,抱着她爸爸不让走,她多么需要父母之爱!我深深地被震动了,背过身去偷偷流泪。

第三次让我久久悲伤难忘的是老伴突然得病离我而去。晚上,我们两人还坐在沙发上边看电视边说,我们争取活到90岁,第二天中午还一起到食堂打菜,回来后他就发病,再也没有醒过来。当时感觉真是像天塌下来一样,好像一下子改变了我的人生,没有了家,满目凄凉。我经常含着眼泪吃饭,含着眼泪散步,不敢正眼看别人老两口散步。儿子把我接走,整整两个月,我睡不好觉,一醒来就想哭,有时候我抱着儿子失声痛哭,儿子也落泪了。

经过儿女在生活上和感情上的细心照顾和安慰,以及亲戚朋友的关心,我慢慢地从悲伤的深渊中走出来。也许是因为我是学文学、教文学的关系,很多文学名著中惊天动地、生离死别的描写深深地印在我的脑海中,难以忘怀。

我爱看书,我企图从各种杂志和书本中寻找感情寄托,摆脱个人的不幸,让自己坚强起来。我从《读者》里看到一篇关于钱钟书的夫人杨绛先后失去唯一的女儿和丈夫的文章。当时她有“钟书逃走了,我也想逃走”的念头,但冷静下来,她觉得不能逃,要留在人世间,为钟书整理遗稿,尽他应尽的责任。她八十多岁的一个孤单老人坚强地面对现实,整理完遗稿,加上她自己的《杨绛文集》,所得稿费和版税800多万元全部捐给母校清华大学。此后,她天天锻炼身体,一天要走7000步,真是心静如水,后来活到104岁。她对生命的珍重深深地感动了我,教育了我。我还经常到书亭去买《今古传奇》《党史天地》《新周报》《新传奇》等杂志来看,让自己从中吸取力量,坚强而乐观地过好晚年,也让自己更多地了解现实,珍惜现在的美好生活,跟着时代步伐走。事实确是如此,在这些杂志中详细地描述了毛主席、周总理、朱德、邓小平等老一辈革命家领导红军打江山建立新中国的故事,他们经历了千辛万苦九死一生的革命生涯,让我们过上了今天的好日子。我也从这些杂志中更多地了解现在国际国内的一些复杂情况,要让国家走向全面小康社会,并非易事,需要全国人民一起努力。

经过大半生的欢乐悲苦、风风雨雨的生活,也可以说对人生的历练,让自己感到生命是多么宝贵,活一天就要高高兴兴地过好每一天,珍惜亲情友情,让自己快乐,也要让别人快乐,关心自己,也要关心别人。人老不怕老,珍视晚年的美好时光,就像唐代诗人刘禹锡在《酬乐天咏老见示》中所说:“莫道桑榆晚,为霞尚满天。”

我深深地爱那我不断富强起来、再也不受别国欺凌的祖国,深深地依恋我所有的亲人,我多么想多活几年,明知没有来生,又多么希望有来生,和亲人永远在一起,过着不愁吃、不愁穿、可以游山玩水欣赏美景的生活。

我常常思考一个说法,这个说法过去古人经常说,就是凡事都要按照天理良心来办,把“天理”和“良心”连在一起,天理就是天然的道理,也就是真理,用良心来办事,就是天然的道理。现在这个说法又经常出现在报纸上。确实如此,一个人失去了良心,不爱自己的国家,不顾及别人,只考虑个人的私利,任何坏事都可以做得出来。同样,不讲亲情友情,翻脸不认人,也是失去良心。如果你心里常怀一颗纯洁的良心,你就心里坦然,问心无愧,你就感到生活充实愉快,天宽地宽心自宽。

我也常常想,人是社会的人,离不开社会,不但要和家庭亲人相处,还要和亲朋好友同志同事相处,怎样相处,这是应该考虑的问题。我看过美国戴尔·卡耐基所著的《人性的弱点》,他谈到了很多关于如何和别人相处的问题,其中说道,要真诚地赞赏他人,别将自己意见强加于人,多倾听他人的讲话,善于从他们角度考虑问题,鼓励更易使人改正错误……我想对亲人要多关心,不能要求他们太多,自己要有自己的空间,也要让他们有自己的空间,自由自在地工作和生活。对于朋友同事,必须真诚关心他们、尊重他们,多欣赏他们的优点。

我的儿女孙女都很关心我,考虑我一个人在学校过生活,孤单寂寞,也不安全,约好每周固定时间轮流晚上来陪我,一起吃顿饭,聊聊天。他们的一片孝心,体现了中华民族的美德,但愿这种美德世世代代传下去。

国家有千古伤心事,一个人一生也有刻骨铭心往事,都是难以忘记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