亲爱的孩子

一个穿深色上装的西方男人，胸前兜着个戴小红帽的婴儿，婴儿胖乎乎的，又黑又亮的眼睛好奇地望着我们，男人微笑着，左右手各提着一只装满物品的白色塑料袋。显然，这是一个父亲，兜着宝宝到超市购物，一脸心满意足。

这是一幅巨大的照片。是瑞典摄影家乌拉·莱姆博格（Ula Lemberg）的摄影展《亲爱的孩子》中的一幅。人们走进展馆，环顾四周，都会轻轻地问：怎么张张都是父亲和孩子的照片啊，独独不见母亲？

这正是摄影展最精彩的亮点；这是一个从前被我们忽视的主题。

乌拉·莱姆博格已经从事摄影事业整整30年。她进入瑞典一家大报社做摄影工作时，整个报社30个摄影记者中只有她一个是女性。她把目光投向妇女和儿童，尤其是投向战火和贫困中的妇女儿童。她走过五大洲60多个国家，凭着她的执着和努力，拍摄了大量震撼人心的作品。上世纪80年代开始，她把目光投向父亲和孩子。

上世纪70年代，瑞典的妇女运动，促成妇女走出家门，争取与男人同工同酬。但是，妇女一旦走出家门，就要承担工作和家务双重负担，又会产生另一种不平等。渐渐地，瑞典形成一个新的社会保障制度——父亲和母亲带薪的“亲子假”，即在孩子出生至8岁的8年中，父母双方可享受带薪假期480天，其中60天为“爸爸月”。虽然母亲仍然比父亲更多地照顾孩子，但是，强制的“爸爸月”是家庭内部实现性别平等的一种重要方式。

当时，有人对这种父亲的“亲子假”嗤之以鼻，有人却开始享受做父亲的滋味。他们学着像母亲那样悉心照顾年幼的孩子。正像瑞典驻上海总领事安蓝先生在摄影展开幕式上说的那样，20年前的他，就像这张巨幅照片里的父亲，带着孩子，提着购物袋，做过“家庭主夫”。对此，他曾经有过怨言。但是，20年后的今天，当他坐在领事馆的办公室里，从早到晚埋头工作的时候，特别怀念20年前的那一幕幕，一点也不觉得后悔。相反，和孩子待在一起的那段美好时光，令他无比怀念和珍惜。

开始，有许多瑞典男人并不情愿休“亲子假”，他们觉得，男人有更重要的事情需要承担。瑞典对外文化交流委员会主席本特·威斯特博格先生在儿子出生的时候也这么认为。他当时是瑞典自由党的领导人，觉得自己的工作很重要，离职几个月对他来说十分困难。但是，经过“亲子假”的切身体验，他觉得自己原先真是“胡说八道”。他说，一个人无论从事什么工作，都能找到顶替自己的人，但是，没有一个人能够顶替自己做父亲的职责。

就这样，瑞典的父亲们，一个又一个休起了“亲子假”，体验了父与子在一起的幸福。孩子不只属于母亲，也属于父亲。在照料孩子上，他们不再缺席，他们和母亲一起，成为家里的“半边天”。

就这样，摄影家乌拉·莱姆博格拍到了许多真实而珍贵的历史镜头。

看，这张照片是格莱格先生。童车里是他的孩子阿萨，格莱格一脸幸福看着孩子，“我们曾经也是孩子”，是孩子，都需要爸爸和妈妈！

这张呢，是克劳斯先生！儿子爱弥儿偎依在他的怀里，这个奇妙的孩子，以一种不可思议的方式打开了克劳斯的心灵，在“亲子假”的岁月，“时间的意义和形式从此改变！”

哇，这两张照片太有意思，是父亲安德斯和女儿莉萨相隔5118天拍的。一张是黑白照片，安德斯和婴儿莉萨躺在床上，女儿胖嘟嘟的脑袋和大半个身体枕在父亲胸前，脸上有些倦意。安德斯抚摸女儿的头发，快乐无比，“我还记得她头顶上的那种婴儿气息，好像热牛奶的味道，或者说，是一种难以描述的生命本质的味道。以前我们时时拥抱，她每天都给我无数个湿漉漉的亲吻”。这是无数个父亲经历过的与子女亲情的真实写照。另一张呢，是16年后的彩照，胡子拉碴的安德斯和亭亭玉立的女儿，女儿有点羞怯，安德斯觉得生分，他说“女儿已经有好些时间没有拥抱我了，你不会去拥抱一个16岁大的女儿”，随着时间的流逝，父亲安德斯与女儿莉萨渐行渐远，后来，他们在机场告别，“她径直走入自己的生活，把背影留给了我”。

父母和孩子之间的亲密是如此短暂！

尽管你还没有充分享受他们的亲吻，尽管你还在希望他们不时地爬到自己的膝盖上拥抱你，但是，时间就是这样无情。“事情本该如此”，但是，因为有了那段作为一个父亲亲自带孩子的经历，安德斯不觉遗憾，那亲情永远留在他的记忆里。

《亲爱的孩子》摄影展里的张张照片，让人一看，怦然心动。这是一个怎样美丽的国家啊，父亲和母亲都有法定“亲子假”的国家，一定是人情味浓浓的国家，一定是男男女女相亲相爱的国家，这样的国家，才会产生眼光独特的摄影家和那些美丽的作品。

由此想到我们，我们上海的男人，上海的父亲们。他们并没有法定带薪的“亲子假”，却也同样创造了如瑞典男人那样的奇迹。尤为艰难的是，他们还要顶着“上海小男人”的舆论和压力，在家中给婴儿喂奶，换尿布，在菜场和超市转来转去，为妻子孩子买喜欢的菜肴，送孩子上托儿所幼儿园……同时，他们上班的活儿一天也没落下，他们真是上海男人的骄傲！要是哪个摄影师也来拍拍上海的父亲，拍拍上海父亲和孩子之间的亲情，定会与瑞典摄影家乌拉·莱姆博格拍的一样生动感人。

一个父亲，在家中若是不能亲近孩子，就无法与妻子平等相处；一个不能亲近孩子平等待妻的男人，在社会上很难平等待人。如果，一个男人想当社会活动家，他上街游行，他反对战争，他呼吁世界和平，那么，他首先要让家中的母亲和孩子享受团结友爱的气氛；如果，一个男人，他想当政治家，他关注民生，他想消除饥饿和贫困，那么，他应该在家里关心和呵护弱者和幼小者；如果，一个男人，想成为管理者，做一个有决策权的男人，那么如果他能和孩子亲近，他将是一个很有人情味的决策者，他一定事业有成；再如果，一个男人，他不想做决策者当领导，他只想在平凡岗位上度过一生，那么他若亲近自己的孩子，生活将充满阳光，他定是一个幸福而成功的父亲，他就是一个大写的男人！

千万别小看瑞典那些休“亲子假”的“家庭主夫”，更别小看既要上班又要带孩子的“上海小男人”。

伟大的男人，从亲情中诞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