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外好友发来Email,今夏回国看世博,还要来看我。因为我住五角场附近,她又在复旦念过书,对新建的五角场,对陈逸飞的那个巨型彩蛋颇感兴趣,她问我,看五角场,一天时间够不够。我说,哪里够啊,我住在这里多年,至今还没摸清五角场的路数呢!
都说人的想象力没有极限,可是这辈子,我做梦也没想过五角场会是今天这个模样。
1966年,我家从闸北西藏北路搬到杨浦区凤城三村,那是一幢刚竣工的新公房。五角场离我家两站路。那时的五角场,只有几家小店,附近是一大片菜地连着一大片菜地。我们去五角场,只是路过,是为了去复旦大学,看看那里的大字报。
两年后,我上山下乡,去了崇明东风农场。五角场是我来去崇明之间的必经之路。那时的交通真叫糟糕,来回一趟农场,像是走了一趟万里长征路。先要在黄兴路乘60路公交车到五角场,在五角场的邯郸路四平路口,转乘3路有轨电车。有轨电车一路当当作响,驶向大柏树。到了大柏树,转乘51路公交车去吴淞。这条驶往吴淞的线路,一年到头拥挤不堪,我永远不会忘记,提着行李挤在车厢里被堵得透不过气来的感觉。可是一路憋到吴淞,下了车,还要步行20分钟,才能到达吴淞码头。到了吴淞码头,还得排队买船票。万一买不到船票,就是死蟹一只,得回家去,明天再来。买到船票了,才放下心来,耐心候船。好不容易上了船,那船真叫慢啊,慢得人心痒,两个半小时才能到达崇明南门港。下了船并不轻松,更有一番艰难在前头。当时,我们连队没有直达的公交车,乘车到三沙洪,还要在泥路上步行一个多小时,直到筋疲力尽,直到蓬头垢脸,才总算到达连队。如今长江隧桥半个多小时就能穿越的空间,那时竟然要折腾六七个小时!
即便如此千辛万苦,我们这些崇明农场知青,还是千方百计频频回上海。每次,经过公路水路,一路跋涉,回家的心情总是那么急切。远远地,我只要一看见五角场,就算到了家门口,就似乎闻到了母亲烧菜的香味,就仿佛听到了弟妹欢乐的嬉笑,心里那个高兴啊,再艰难的旅途,都忘在脑后了!五角场于我,意义真是非同寻常。
那时的五角场,像个乡镇,朴实带点儿乡气。商店没几家,很小;餐馆也只是面馆汤团之类。邯郸路上那家为群中药店,是我常去抓药的地方,在店里一等,就是半天;淞沪路上那家新华书店,静悄悄的,不惊不乍,一走进去就不想出来。可是不知不觉间,五角场变了。先是终点设在五角场的3路有轨电车不见了,轨道拆了,取代它的是一路新的公交车;朝阳百货商店改建了,楼上楼下宽敞多了;淞沪路翔殷路口新建的那座旭阳商厦,气度不凡,让人眼睛一亮;巨大的中央花坛建起来了,红是红,绿是绿,煞是好看。只不过,中央花坛高高竖起的那块一辆黑色汽车的巨大广告牌,让人觉得有些煞风景。
曾经一度,我搬离凤城三村,告别五角场,去了徐汇区淮海路的婆婆家中居住。十多年后的1990年,我又回来了,住进复旦大学教工宿舍,离五角场更近了!三天两头,我骑着自行车,去那里买东西。五角场于我,还是那样朴实,那样亲切。她没有市中心商场那种浓郁的西洋气派,没有那种让人眼花缭乱的繁华,五角场始终像一个知冷知暖的母亲,适时为我们送上最便利最实惠的物品。
一晃又过了20年,五角场变了,大大的变了。若干年前,先是听到五角场定向爆破的声响,接着是连续几年的忙碌施工。每每经过,机器轰轰作响,电焊弧光闪闪。崭新的商厦一座连着一座,渐渐连成一片。待到陈逸飞设计的标志景观彩蛋终于撩开面纱,那壮观的现代派造型,那美丽优雅的曲线,令我们无比惊讶兴奋。当中环线最终穿越景观彩蛋,将五角场的亲切与温情向周边延伸,将五角场的勤奋与创新向各地传播,我们终于明白了陈逸飞环境艺术的良苦用心与深沉内涵。
在五角场附近生活了几十年,我终于退休了,步入老年;五角场呢,越来越年轻,越来越漂亮了。这两年,有好几次,我走到那儿,认不出路了。新的路开辟出来,老的路延伸开去。骑自行车必得绕着圈子,否则怎么也进不去。我茫然四顾,这是怎么了?这还是当年那个我熟悉的五角场吗?中药店没有了,花鸟市场不见了,不过,新华书店倒是更大更亮丽了,沃尔玛超市、第一食品商店、巴黎春天、万达影院……新建筑鳞次栉比,我是不是该重新认识她,重新走近她呢?
去年春天,我陪市中心的朋友去五角场参观,我惊奇地发现,连她们都知道万达广场和又一城的地下,有许许多多商场、众多的餐馆,我竟然一点也不知道。我怎么成了乡下人了?朋友们笑说,不识庐山真面目,只缘身在此山中,谁让你住五角场这么近?我却很有些伤感:莫非我真的老了?如今的五角场,只属于年轻人,不再属于我?
我把这些感受写下来,告诉我海外的好友,她的年龄和我差不多,她回信说,什么话呢?美丽的生活属于你,属于我,属于我们大家,听你这么一说,看完世博会,我非去五角场看看不可!
2010年3月9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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