细润的文字把生活提升

王宗仁

国燕同志：

你的书稿早就收到了，拖了这么长时间才回信，真的很对不起。总想找个相对清静一点的时间好好读读你的散文，这样才有话可说，也才能说出点对别人有用的话。国庆长假给了我这个机会，但是还是在诸多的杂事干扰中断断续续读你作品的。即使是这样不连贯的读，你的散文中总会有新鲜的绿叶被阳光摊到我面前，让我在微光中呼吸。今天怀着欣喜的心情写这封信，也算是长信吧。你不是要我写序吗，就以信代序，这样亲近，随和。板着脸孔写序总是给人指点江山的味道，不好。

每个作家都在利用各种方式调整自己，激发各自的生命激情，逐渐地建立起自己观察生活和写作的特色。最可怕的是脱离了自己的内心去写作。国燕，在和你漫谈这个问题之前，我想先说说自己写散文的一点体会。当然不是一开始就有这样的体会，那是绝对不可能的。是逐渐地从写作实践中明悟出来的，这个过程中的苦恼、徘徊以及失败，只有自己知道。因此，我很珍惜我的这些体会，供你参考。这些年我常常提示自己，也告诉一些总在散文创作上徘徊不前的朋友，拥有了生活并不等于你就可以进入创作状态，创作状态是一种高于生活的精神状态。它是建立在作家阅历和世事洞明之上藏锋示拙的写作。请你特别注意藏锋示拙这四个字，那是在波澜不惊的笔触抑制中，钝化刻薄的锋芒。谁不想在自己的作品中向读者展示一种开启心智的韵味，也就是我们常说的意境、思想。这种思想当然越尖刻越好。但是说教是无法抵达的。不要太直，藏而不露或露而不显，让人去回味去品尝，这才是艺术。富于逻辑性的形象深思，是作者必须的潜质。去年我写出了《拉萨黎明前的篝火》，今年写出了《达赖出逃》。前几年还写过《一把藏刀》，《拉萨跪娘》，等，都是在这种思想动意下投笔而成。我不敢说写得多么深刻，但是我是朝着自己既定的方向努力迈步的。从孕育一直到写出这些散文，我基本不变的想法是，读者如果能从中读出在别人的散文里没有的内容，能联想到在别处无法得到的启迪，我就满足了。揭示真、倡导善、发掘美，是我在散文创作中一直坚持追求的。我可以允许自己这种追求有个过程，但不能放弃。因为这是作家应该的担当。其实对人性的揭露和批判，是弘扬真善美的不可缺少的一个方面。达赖逃亡，解放军战士用木柴火烧伤了藏族姑娘的脸，藏族老阿妈跪在解放军面前，这些题材本身就够敏感了，笔下稍有不慎就触犯了民族政策。在西藏，藏汉关系无小事，军民关系无小事。这些我当然明白，但是当这样的事情撞到鼻尖下后，我创作的欲望是那么强烈。我们总是坚持认为，散文必须立足现实，扎根于大地和民间，反映最底层人的苦难和不幸。不能只承诺不兑现。问题的关键是，要有一个向上的阳光的出发点，要选择一个小中见大的切入口，把握好恰如其分的尺度。这个度实在重要，掌握好了能给人带来温暖和煦，能领悟、高扬平凡中的伟大、苦难中的崇高。散文的艺术表现力由此而来。

好了，收住这些话题，该谈谈你的散文了。我们只有一面之交，你留给我的印象只是一个似乎总是在倾听别人讲创作的女孩，听得那么专注。倾听是在吸收，当然很好。但就我而言，还是更喜欢倾吐的女孩，说话，写作就是说话。作家的任务就是用自己的笔准确而无限地把事物的不同状态呈现给读者。把一座雪山打开，呈现它的博大内含。把一条冰河敲开，呈现河床世界，看它的流向和水速，呈现泥沙的来源和去处，甚至还要探寻它能修多少水库，分走多少小溪……呈现的这些肯定是有用于人类的，因为作家触及了冰河的核心。我说这些是想说明，通过作品认识一个作家才是真正的认识。我很喜欢你用心记录下的这些足以表达你心迹的文字。在读你的散文时，我断断续续地在作品的空白处写下一些随感，是按捺不住当时的心情留下来的文字。综合起来大致有这样一些内容：“这是一个很会捕捉日常生活场景和细节的女孩，做到这些离不开她对生活的浓浓热爱。生活上升了她对文学的感情，然后她又用灵巧、细润的文字把生活提升。所以小袁展现给读者的生活既是原汁原味的，又添加了作者的富于情感的想象，很有韵味，耐读。”你是用文化的眼光看生活，又站在一定的高度来审视和观照，这就避免了某些肤浅和狭隘性。我的眼前不会消失《断电时期的爱》中那半截红蜡烛，那是被女人遗弃却似乎没有遗忘的光源。所以当它燃烧起他们心中仿佛要熄又没有熄的爱情光明时，传递给读者的是满眼温暖的光芒；《生命是两场盛宴的距离》是一篇透彻人生的美文。你把人生从出世后的第一场喜宴到谢世前的最后一场葬宴之间的距离，浓缩、明晰成四个字：“烹饪生活”。大彻大悟，举重若轻。源于自然又藏于自然；《“现代”老太》中，那个在漫步机上挪动三寸金莲的老人，却追上了现代文明的快车。你由此发出的感言撼我心扉让我深思：“哪怕老成一块破抹布，只要努力清洁自己，勇于擦去心灵中的灰尘，生命依然会发出灿烂之光”。这篇散文在深刻度和力度方面你做得都很漂亮！

冰心老人说过：“世界上最难得的是自然之美。”这个自然当然是大自然。但是我理解是不是还有另外一层意思，即作品中有一种养真藏朴之美、生存的自由状态和人生境界。国燕，我在阅读你的一些散文时，心头常常涌起这样的感觉。《疑似爱的爱》里，那个女人那一声：“这是我的死党”，叫得多么撩拨人心，像长了牙齿一样直把人的心咬得痒酥酥的舒畅。我相信那一刻整个世界仿佛都静下来聆听这个女人的这句话。还有《那些与爱有关的爱》里，那个陌生人的那句“你坐稳”，不仅柔软了你的心，也会慰平许多心灵上有伤痕人的心。也许因为我们生活中有过太多的苦风凄雨，这种温暖的柔软才显得更珍贵。我从你的散文读出了你的气质和审美很接近散文，所以你写出的散文有自然美。

国燕同志，生活永远牵动着我们的每一缕情怀，诱惑着我们不停地追赶。有风就好，有路就好，趁风好赶路。你会不断写出好作品的。前方有我们共同的期待！

王宗仁

2009年国庆长假于北京望柳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