井绪东[1]
《寻求自我的灵魂》是何林超先生新近创作的散文集。该书41篇作品,分为“黔地方舟”“文化履痕”“生活存想”“琐事烙印”四辑。用作者自己的话来说,“笔者立足黔东南而贵州而西南,计划以游踪为经勾勒历史,以节庆为纬提点乡村文化记忆,从而沿路唤醒坚守,试图为乡村留魂”。
作者近些年来足迹遍及黔东南、黔北、黔东十余县市以及重庆、四川、陕西、青海、西藏等地,游历中的所见、所闻、所思都在这本书中得到充分的展示。作者在书中勾连古今,旁涉中外,拂去岁月的尘埃,梳理历史的骨骼与经络,集中表达了作者强烈而坦率的社会关怀。通过阅读他的文字,我们可以深深地感受到时光的流逝、时代的变迁在作者心灵上、精神上造成的巨大冲击,感受作者蕴藏在心中的社会人文悲悯之情。
作者在文中写道:“我担心的是,历史不为谁负责,也不考虑谁的感受,我害怕它一旦随俗变异了,然后就此隐匿不见。为此,我想把我今天所看见的,一一都标点出来,让关心它的人看好了,也让以后的人得见。”为此,作者在自己的游历中上下求索,了解社会,体验社会,在探索中打捞乡村的文化记忆,以自己的方式记录了此前社会的历史进程。
通观本书的40余篇文章,其中涉及的社会历史内容十分丰富。有对西安华清池、成都府南河、酉阳桃花源、镇远青龙洞的历史的探秘回顾;有对贵州茅台酒、雷山鼓藏节、麻江下司端午节种种传说与习俗的详尽描绘;有对贵州江口傩戏、从江小黄村侗族大歌、务川仡佬族民歌、丹寨麻鸟村锦鸡舞表演盛况的描述与探寻。乡村生活中的吃、穿、住、行,家乡的粮、茶、盐、醋,无一不入作者的法眼,田野调查似的记录,展现了作者背负在自己身上的浓浓的故乡情怀。
这种情怀,正是所谓的“乡愁”。在今天的中国,“乡愁”是个沉重的话题。它意味着背井离乡,意味着人的心灵的怅然无依。在现代化、城镇化的时代大潮冲击下,地区与地区之间、城市与乡村之间、民族与民族之间,趋同的程度不断在加深。乡村,特别是民族地区的乡村,传统的文化日渐凋敝,就好像一条在时间的洪流中飘荡的大船,在时代潮水的冲刷下,正在慢慢地减速,然后搁浅,直至沉没。何林超的书中,不论是对民族节庆大典的高亢描写,还是对民族生活中精微细节的温情描述,都充满着对这种“乡愁”的反复辗转的回忆与担忧。“说穿了,我担心高歌猛进中大家一路冲锋,最终都到达彼此津津乐道的物质文明‘高度’以后,蓦然回首,却发现自己不仅已变异为‘空壳’,而灯火阑珊中,再难见到故乡的影子……”
这是一种守住自己“根”文化的呼唤。
这是一种维系民族精神家园的文化自觉。
何林超不仅在自己的书中安放了逝去的家园,而且自觉地在它的种种表象中努力挖掘沉淀于其中的历史文化基因。他清醒地认识到,这些表象后面,粗看是乡俗文化的消解,细想是地域传统的式微,实际是本土文明的逃遁。而我们任之由之的后果,便是传统习俗被弱化,族群文明内涵被替换,源流的船在时光之中陆沉。
为此,他写下了这些洋洋洒洒的文字。他写了“乡愁”,但绝不止步于“乡愁”,而是把“乡愁”视为理解今天我们这个时代变迁的一个窗口,一个起点。在他看来,习总书记“望得见山,看得见水,记得住乡愁”的要求,是“中华民族伟大复兴”框架下的“乡愁”,它不仅要求更多的华夏文明视角,还链接着乡村千年的传承记忆,承担了乡村文化“域名”的具体载负,肩负着弥合发展背景下乡村文化裂纹的重任。作为一个生活在基层的作家,他在自己的作品中标识了过去的路径,让人们明白其所以去的同时,知道自己之所以来。让新时代的文化进步,落脚在中华优秀传统文化的坚实基础上。
何林超的散文作品情文并茂。他以自己充满激情的文字描绘着家乡的精彩和美丽。他深情地回忆,自己“曾在雷山苗年节上,被那种千鼓齐鸣、万众欢腾的场面感染,也曾被丹寨那些摇曳多姿、风情万种的古瓢、锦鸡们感动,更被从江小黄、黎平肇兴等处清泉仙乐般的歌声迷醉”。
看看他描写鼓藏节的这段文字吧:“就在这份静默里,炊烟与漫漶于山谷的岚蔼杂糅了,再升上来,缝合了这片山谷中的台地。四野都静悄悄的,归家的人,归圈的畜,归巢的鸟,都不言语。就连印象中活蹦乱跳的狗,也静静地傍了主人的脚踝,酣睡。昼夜交合却仿佛万籁俱寂,令初来乍到的我很不适应。
然而我知道,此刻我面前的安好,不过是那惊雷崩裂前的宁静。……此刻四方的宾朋,都已住进、布满了周围的村落,而那单为这木鼓准备的狂欢,也都聚在这静夜的后面了。
‘咚!’
忽然间,一声木鼓惊天裂地!
村寨刹那间受到蛊惑,一切都蠢蠢欲动,仿佛连那乡道和屋宇,也都一体摇晃起来。这声木鼓点燃了火把,但见火把游龙遍田野;这声木鼓释放了歌笑,但听歌笑哟呵满山谷。一群群的人,都沿江河蜿蜒,随沟谷穿插,向这处台地顶端的芦笙场汇集而来了。”
这样的场景,这样的文字,也真是惊天裂地!精彩过瘾!让读者如临其境,如闻其声,倍感震撼。
何林超在自己的作品中塑造了不少精彩的意象,给读者留下极为深刻的印象。我尤其喜欢他对贵州芭茅的这段描写:
“贵州的芭茅一生站立,逢春青郁,遇夏盔缨,经霜苍苍,入冬守望,一直以同一种姿态,应变纷至沓来的四季。真的,它有春的欢喜,夏的热情,更有秋的凉爽,冬的坚强。唯有这份不屈的自我,才是它平凡生命中不凡的底线,我以为。
尽管都苍苍在秋后了,但我还是以为芭茅比芦苇强。除了以上的原因,还因为芭茅以它小小的身子而站上高山,从此就有了山的高度,山的特质,与山的视界。别的不说了,单看雪猛风狂的时候,芭茅的叶也凋残了,兀自傲立刚劲,没有一丝丝屈服的迹象,更不愿改变自己挺立的姿势。就算扛不住被折断了,也不藕断丝连,绝不给人诟病自己的机会!”
这哪里是在写芭茅,这分明就是写人,写贵州人的精魄,贵州人的灵魂!
何林超的散文充斥着诗意,在大量思辨性的语言中,不时出现充满诗意的段落和句子。如果说过于思辨会让人感到沉闷的话,那么这些精彩的刻画和描述让人在心灵上产生冲击,思辨的深度加上诗意的灵性,成就了何林超这部散文作品。
我期待读到何林超先生更多更好的作品。
2016年7月
【注释】
[1]井绪东:文艺评论家,贵州省文联原党组成员,副主席(正厅级),曾任中国作协全委会委员,多次担任全国鲁迅文学奖、全国少数民族文学创作“骏马奖”评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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