诗为心之声。较之前两本诗集《域外浮生飘絮》(东北大学出版社,2011年)与《原始灵魂》(浙江大学出版社,2013年),这本集子收录了更多心理感受之作。近两年来我经历了一些人生困境,感时伤怀,写了三四百首诗歌,记录自己的心迹。我从中选了一百七十余首成集,题为《浮光掠影:灵魂的回响》。
人到了一定的年龄,容易怀旧。特别是东西南北漂泊大半生之后,童年时代经历的一些人和事常会在夜深人静之时冷不丁从记忆深处钻出来。儿时的日子说不上是无忧无虑,却还是有不少令人回味的记忆。
小时候住过的山城气候温润宜人,中间是一块盆地,四周峰峦环绕,一道碧绿的江水穿城而过。环城的山峰之一顶上立着一座明代建筑——莲珠塔。
那时候常与玩伴们去爬山登塔。上得塔顶,从不同的窗口向四周眺望,没有污染的蓝天之下青山绿水、田野村庄、树林崖岩尽收眼底,很是养眼养心。
有一次几个小伙伴约好上山去玩,行至塔前,见不知谁用烧过的木炭写了一首打油诗在门上:
远看像座塔,
近看像座塔,
越看越像塔,
原来就是塔。
当时觉得很好玩,笑得读不成句,越想越好笑,捧着肚子直不起腰来,简直就是人仰马翻。
后来中学时,数学老师曾出过一道课外思考题:
远望巍巍塔七层,
红光点点倍加增,
底层若有灯X盏,
请问顶层几盏灯?
这道题好些人一下子做不出——当时认真读书的学生不多。
周遭的农民一年四季多吃杂粮,因为水田少,旱地多。有些城市居民常用大米与农民交换新上市的玉米、土豆等,吃个新鲜。生活不容易,当地的农民有唱山歌的习惯。 干活儿累了,站在山坡上,放开嗓子,吼上几句解乏解闷。那时候人大都忠厚朴实,唱的歌也如此。那些发自内心的、毫无做作的山歌很感人,有些歌听了就入耳入心,一辈子都忘不了。种在心里的山歌似会生根发芽,后来四处漂泊的日子里,常常有诗歌在内心流淌,伴我度过一些艰辛的时光。
我生性脆弱敏感多思,在日记里倾吐自己的感受似已成了一种习惯。2010年我开始写博客,写了三年多,精神压力太大,以至于身心都难以承受,加上其他种种原因,停了。2011年,我曾写过下面一首名为《致友人》的小诗 ,从中可以略见缘由:
久闻幽馨
不胜钦羡
不是不想赴约
实在无能践信
唯恐欠情难还
将至寝食不安
去年此时
一念开篇
挤出一点挤不出的时间
开垦一小片私人牧园
在属于自己的园地
可以随意随时
用自己家乡的语言
减压,倾吐心语
让心境平衡舒缓
同时,欲在失忆症来袭之前
梳理一下半个世纪的风雨
好给自己的孩子
留下一点储存已久的记忆
可生性又改不了
脆弱,敏感
静水风生云起
伤心伤情伤神
复归安宁好难!
白天事务繁重
心静才能 function
只有关门闭户
谢客疏友
自知此举不智有失机遇
有失益师良朋
怎奈此时此地
别无他择
宁亏勿欠
有失礼之处
还请谅解
有得罪之事
还请包涵
长期的精神压力让身体出了毛病。在将近两年的穿刺跟踪后,医生认为我需要做手术,一劳永逸。日期就定在2013 年7 月底。手术并不是太大太复杂,但因靠近颈动脉,所以事先选医院选医生很谨慎。尽管如此,手术室里的经历并不顺利:
头顶的天花板上
聚光灯,射出冰冷的白色
此时此刻
生与死
都在医生手中
不,应该是在上帝手中!
此刻,医生就是上帝!
你是清醒的
在被麻醉之前
恐惧绝望中
明知不可能的
仍依稀盼望伸过来
那双来自人间
来自远方的
温暖的手
可是没有出现
那双让你九曲回肠日思夜想
让你几番死去活来的手
没有在身边出现
几个时辰后
你睁开眼
看见一下班就赶来探视的
女儿那张熟悉的脸
就在床边
正盯着你看
张开嘴试试
感谢上帝
还能说话
那根管声带的神经
术中完好无损!
可事情没这么简单。第三天晚上,我因呼吸困难差点死去。到后来才知道手术中误伤了别的器官,恢复过程极为痛苦,两个多月后肺部才清净,其他遗留症状至今都未完全消除。虽然找的是一家大医院里最好的医生,失误还是难以避免。不过,都已经过去了,也算是过了一回生死关。
2014 年的感恩节前后,连续发生了几件意料外的事,令人既伤感又无奈。身边的同事几天前还见过、交谈过,突然就过世了。一个倒在路边,一个感恩节之夜独自倒在他自己家里。更雪上加霜的是,E-mail 又传来ACPSS (美国华人人文社科教授协会) 的发起人之一姬建国教授病逝的噩耗。伤心之余,提笔写下关于姬教授的回忆“英灵祭(2014年11月26日11:05)”:
——惊悉Dr. Ji Jianguo 病逝,痛惜一个严肃的学者,一个有良知的好人的离去……
你离开了我们
你的家人,亲人,友人
和所有这些
同祖同宗的同行人
我与你并无深交
从最初认识
到你永远地离去,总共
只通过几次E-mail
只面谈过两次
第一次是为了《域外浮生飘絮》
(你的一封E-mail 坦率热情,洋溢着
对新来者Publication Award的鼓励!)
海外漂泊四分之一世纪
这是第二次去New York City
第一次去ACPSS年会
从未去过Columbia University
带着生人生地的Anxiety
走出电梯走进登记处
虽然从未谋面
却一眼就认出
在桌旁等候的你
你友善的面容
温和的声音
让我瞬间就放下了
有些忐忑不安的心
第二次,是去Pittsburgh开会
你认出了我
我却把你误作另一位
长得颇像你的人
你问我是否有新作出版
我说等手头上有了书
会送你一本《原始灵魂》
可万万没想到光阴如此无情!
等不了下一次开会聚首
你已经永远地离去!
你,一个严肃认真的学者
一个有良知的好人
正在学术事业英年
就这样过早地离去!
呜呼,自古至今“别也难”!
流不尽的“江河水”!
流不尽的尘世遗恨!
你的一生平凡而又非凡
亲爱的朋友
亲爱的同行者:
你的离去不是逝去
你耗尽心血凝成文字
已铸成了一条船
正载着你的灵魂
在浩瀚无际的旷宇
自由地飞升
(此诗收录在ACPSS News Letter, December 2014, 纪念姬教授专辑。)
这个北方的冬季异常寒冷,温度过低,好些地方的水管破裂,市里管修队忙不过来,水管破了得连着两三天去外面取水,冰天雪地,极不方便。不过,想起这世上有约三分之一的人常年缺水,两三天的不方便不值一提。
2014年的最后一夜,唯一的小弟换血治疗不到两年,离开了我们。他挣扎了近一整夜,很想多活些日子,可是他未能等到2015年的黎明。
同事、友人、亲人接二连三地不期而逝,令人无比伤感。世事如此无常,生命如此脆弱!
与此同时,作为“一介书生”, 毕竟在社会学领域耕耘了四分之一个世纪,没做完的事还得继续做下去,前面的路还得竭尽所能地走下去。
本书收录的一百六十余首诗歌大多是从社会学的角度记录、描述一些社会变革中的人与事;从社会心理学的角度观察、感受、思考人性与相关的社会行为,如社会心理学研究的一些现象等。也有些诗是为知我懂我的朋友而写,此前久未回应,很内疚,也很无奈。这本诗集也算是对关注的友人们致以回音吧。结尾也附上一篇旧文,《女权主义的前世今生》。由不同性别、不同肤色、不同阶层的人们构建的大千世界繁茂芜杂,平等和谐相处是没有终止的理想境界。靠一代一代接力,在探索真知之路上不可言弃。
这本诗集得以出版,笔者由衷感谢北密执安大学教授科研基金 (Northern Michigan University, Faculty Research Grant)的支持,感谢浙江大学的张远方女士和关尔先生为此书写序,感谢张琛女士的协助。也感谢女儿,让我用她八岁左右画的一幅 “Amy’s Shadow” 作为此书封面设计的灵感。
杨人辛
2015年3月29日于Superior 湖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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