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起的时光

回家的日子，很少晚睡，因为第二天要面对艰难的早起。多少年了，母亲已经习惯了早起，无数个清晨，第一道曙光还没来得及照上窗棱，已经听见母亲悉悉索索的脚步声。这种声音总是让我感到恐惧不安，大概是高考留下的阴影。

当年，是我被逼起床背英语单词、政治历史等知识要点，现在是女儿被逼起床听英语、背课文。每次，我都强忍着瞌睡穿好衣服躲出去，拿一本书，在楼下凉亭里看。我怕看见女儿痛苦的起床表情，就像看见当年的自己。

因为太早了，楼下很安静，和白天的喧哗形成鲜明的对比。院里种着几棵槐树，风从树梢刮过，传来微微的刷拉拉的响声。困涩的瞌睡慢慢消退，整个人变得神清气爽，好像从深邃的黑夜一下跨入光明的白昼。头顶不时传来几声鸟叫，清脆的，带着露水的味道。

我就坐在凉亭里，静静地看书，是一本戏剧书，在清晨看，反而格外吸引人。阴差阳错的桥段，流畅的故事线，可爱的人物，忧郁而又悲伤的气质，一一在眼前闪现。我看得入了迷，好像他们就在这里演出，一幕幕，一场场，精彩纷呈。

有一次，我突然不想看书，抱着书漫无目的地走出小区院子，顺着北京路漫步到唐徕渠桥头，过了马路，跟着晨练的人一起在渠边散步。唐徕公园里一群老头在打篮球，争争吵吵的，热闹非凡，好像他们又回到了青衣少年。再往前走，有大妈在跳广场舞，欢快的音乐，摆动的腰肢，青春焕发的手臂，想想自己惆怅的样子，感觉我比她们老得更豪迈。

有几对中年夫妇从我身边快步走过，他们一边走路，一边在说着什么，大概也是家长里短，鸡毛蒜皮的小事，但在清晨的唐徕渠边，在这个明媚的夏天，在我这个懒洋洋的人听来，那么有趣，那么活泼，分明是生活最美好的一抹颜色。

我绕着渠转了一圈，又碰到几个有趣的老头，和他们擦身而过的时候，我的嘴角终于露出笑容，被他们逗笑。他们晨练的认真表情，不由得你不发笑，但笑过之后，是对他们深深的喜爱和尊重。他们才是真正热爱生活的人，他们才是生命的主宰者。

我们常常说要感恩，又常常觉得迷茫，不知为什么感恩，不知感恩的点落在哪里。当有一天，我坐在凉亭看书，一个五十左右的男人扛着扫帚过来扫地，我慌乱的抱着书躲开，等他打扫完。他扫得很慢，慢的让我有点不耐烦。我把脸扭过去尽量不看他。

过了好久，我无意中回头，忽然发现他的一只袖子是空的，随着他身体的摆动，空荡荡的袖筒也在摆动。我愣在那里，思绪一片空白。他一点都不看我，终于扫完了，把扫帚用仅剩的一只胳膊挪在肩膀上，手把着扫帚，一摇一摇地从我身旁过去。

我没法再让自己假装文雅地看书，就像鲁迅曾经看见那个黄包车夫一样，我也因为他看到了自己的可笑与无知。我在凉亭呆了好久，我好像什么也没有想，但又好像想了很多。第二天，随着母亲早起，我还是早早躲了出来，抱着书，依旧坐在凉亭看书，什么都没改变，又好像什么都改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