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爱玲,在保姆堆里长大,在姨太太的小公馆里获得了第一支口红。她的作品里,保姆便成了打开故事帘子的人,姨太太卑微的人生,便成了她小说里的主角。后来,她本人也成了别人的姨太太。
张爱玲写了保姆何干,写了《小艾》。
我的这一篇,算是《小艾》的接续。
扬州阿姨走了以后,家里找了一位山东阿姨做钟点工。
山东阿姨也住在绍兴路上,小脚,却是能干,有七个孩子,丈夫死了,她跑出来养家。
山东阿姨的馄饨和菠菜猪肝汤是做得极好的。
她的孩子名大年,与我同校。
“文革”了,保姆鸟兽散,我们都去吃食堂。
山东阿姨在自家门前摆了一个摊子,卖手工饺子。到了端午节,她买了粽叶到我们家包粽子。包完了,往往已是晚上七八点钟,放在煤气灶上,一煮就是一夜,粽叶糯米五花肉的香气,一直飘进孩子们的梦里。
母亲下班早,隔三岔五,便去山东阿姨那里买冬瓜馅的饺子,也买高庄馒头,是爱吃,也是帮衬。
我吃绍兴路人民出版社食堂,瑞金二路居民食堂,建国西路75号公安学院食堂,后来又到金谷邨、安和新村、淮海坊、花园坊、上海新村的同学家吃饭。不白吃的,我把别人孝敬父母的南北货拿出来做回报,有时还有大闸蟹。
那天去医院看望柯灵夫人陈校长,医院的营养室送来点心,一碗清水寡汤里飘了几片百叶,一看就没有胃口。
陈校长说,以前家里有两个厨子,是英国房东留下来的,厨子会做法国菜,到了下午,家里有客人,一定会得做了精致的点心端上来的。有一段时间,柯灵夫妇拮据,他们家的厨子问:钱够用吗?不够,减我们的工资好了。
柯灵住院,厨子做了菜,三节头皮鞋,蝴蝶结领带,一副绅士派头。医院的护士啧啧道:柯老,你哥哥的风度真好。
看电影《高斯福特庄园》。陈校长指了里面的管家说:你看那个管家,和我们家以前的那个厨子很像的,很有规矩,也守规矩,干干净净,有知识分子的味道。
母亲离休后,失落是不言而喻的。那时我刚生了孩子,父亲开刀,家里一下子用了三个保姆。母亲就把她的余热全都用在了培训保姆的工作上。
母亲曾是检察官,应聘来的保姆,先不进门,察言观色,盘问家底,验明正身,觉得尚老实可靠,便开始能力测试。一般是洗碗和炒菜。碗洗得干净、蔬菜做的碧绿生青者优先录用,而带孩子的保姆一定得眉清目秀。母亲一直说,以前给我挑奶妈,就想选一个漂亮的,可是父亲说,只要奶水好就可以了,结果请了一个膀大腰圆的。我长得不如母亲纤巧,母亲便怪罪于那个奶妈。
母亲懂得激励机制,保姆薪水不高,奖金很高。
曾经有一个保姆,能干得不得了,样样事情不用东家开口,都给你做得十分道地。母亲却辞了她,因为母亲在她面前找不到领导的感觉了。
我们家的保姆大多很笨,很老实,为的是可以让母亲有发挥的空间。
母亲治理保姆事宜自有她的一套,平日里我是不插手的,难得遇到母亲严厉,我看不下去,私底下安慰一下受委屈了的保姆。被母亲发现,气得不得了,说我叛徒,吃里扒外。
儿子五个月的时候,每次家里人抱他,他都会用小手抠人。我大叫:这个小孩子怎么这样坏。
父亲说,小孩子的动作都是模仿来的。
隔了几天,父亲说,案子破了,是小保姆抠你儿子,所以你儿子也抠你。他不会说话,只能用这样的方式来告状。
在新加坡的时候,我请了一个菲律宾女佣。
她每周一次来给我熨衣服。四根竹竿的衣服从上午开始,要做到下午才完工。
女佣叫多西,她说她出来是给自己赚嫁妆的。多西英语比我好,我很愿意和她说话,一是解闷,二是练习口语。一次,逢了多西高兴,给我做了一顿咖喱饭,我回国前,送了多西一双皮鞋,她一再地用英国仆人的方式对我道谢。
我是不大会管理保姆的,总忍不住悲悯。
朋友们都说,托尔斯泰看多了。
我偏爱托尔斯泰,偏爱他的慈悲。晚年,在离家出走的旅途中,托尔斯泰死在车站的一间办公室里。
他笔下的安娜·卡列尼娜的命运,也是在车站被注定的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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