圣婴之光及其扩散

图2．洛伦佐·科斯塔
耶稣的诞生
木板蛋彩画　1500年
法国里昂艺术博物馆

打开画面，也是打开皱褶，我们就可以看到光，看到可以看到的光。

让我们从三重叙事的第一个层次开始，这也是发生在圣家族之间的事件：在这里，光是如何得到表现的呢？

乍一看，科斯塔的这幅作品（图2）并没有刻意表现光，但是那个婴儿赤裸的肉体如此光洁、干净，祈祷的母亲的面容也是如此光洁，并隐含着光，这从约瑟投射在婴儿头部的阴影可以看出。与此同时，这个作品背景处的自然风光与这个婴儿的荣光相呼应，看来，这幅作品上的光主要是由自然之光带来的。

显然，画面上这所谓的自然之光是通过透视法得到的。透视法在平面上打开的深度空间，是在不可见的地方打开看视的可能性，虽然是艺术家人为制造出来的，但也隐含着精神性。如同艺术家们在透视法与圣母领报绘画的相关研究中指出的：在画布上打开一个深度，那是象征着圣母打开自身的内部身体，让上帝作为柱廊化身出来，让我们进入绘画所打开的神圣空间，在那里沉思和祈祷。在这里，自然之光与圣婴之间的关联，其实也暗示了自然之光的神圣来源。

我们在扬斯的这幅画里（图3），看到了光的诞生！这个到来的赤裸婴儿直接发出了光，画家甚至画出了金光闪闪的光线本身，似乎婴儿是一个发光体，而不是一个刚出生的肉体！

图3．盖尔特根·托特·辛特·扬斯
耶稣的诞生
木板油画　1484年-1490年
英国伦敦国家美术馆

场景主要集中在圣母和圣婴之间，母亲的面容也被这个赤裸婴儿发出的光芒所照耀，周围的小天使也是如此，这是光在歌唱：圣母交错为三角形的双手手指呈现祈祷的姿势，而且是，打开祈祷的姿势！这双祈祷的手打开了画面，母亲的手指指向婴儿，其他小天使合上或者打开的双手从下往上逐步打开，在祈祷和惊喜之中，形成了接纳这荣光的一个回旋的动态节奏。

此外，最上面那个下降的天使的衣褶与被光照亮的圣母头巾上的皱褶也有着难以言喻的呼应关系。而站在马利亚后面的约瑟虽然处于阴影之中，但也被这光所隐约照亮。

这个场景主要还是在圣家族之间的。

我们在巴洛奇这幅作品上，看到了光到来时的扩散力量（图4）。这是生命之光，这个婴儿即是光源！整个画面的光都是从这个婴儿的头部附近发出的，照亮了整个马厩，尤其照亮了最靠近婴儿的马的鼻孔。面对婴儿头部的光，母亲马利亚展开双臂去迎候这个婴儿，这个姿态也是另一种祈祷的姿态。她被光全然照亮了，她的衣褶在荣光中轻柔动人。

图4．费德里科·巴洛奇
耶稣的诞生
布面油画　1597年
西班牙马德里普拉多美术馆

而父亲约瑟则朝门口走去，似乎要告诉门外到来的牧羊人：一个婴儿诞生了！约瑟转过身，但左手手指却指着这个婴儿，转身时他的外套同时被照亮了。门外的牧羊人也被照亮了面部。

我们还可以看到，在尚帕涅的作品中（图5），是由婴儿本身发出的荣光建构起一个被环绕的空间的：被紧紧包裹的婴儿露出的头部发出耀眼的光芒，上面众天使的头颅以及他们环抱的手臂、衣服的飘带等等构成了另一个与这个婴儿光源相关的光环。这是光自身在画面上述说，这是光照亮了人间和天上的祈祷。

图5．菲利普·德·尚帕涅
耶稣的诞生
布面油画　1643年

当然，很多时候，这个发光的婴儿自身就在言说，他已经是一个苏醒的小孩，他也许根本不是婴儿，而是一个在光之中的生命体，以光来自我诉说和自我指明，甚至召唤我们进入他的生命之中的生命。比如在安杰利科的这幅作品中（图6），圣子的手指似乎在发布指令。周遭的人围聚在他身边，倾听他的诉说，或者在祈祷中回应他的诉说。

图6．弗拉·安杰利科
耶稣的诞生
壁画　约1440年
意大利佛罗伦萨圣马可修道院

我们在弗朗西斯卡的作品上看到了天使们或歌手们的歌唱（图7）。婴儿躺在沙地上，母亲在祈祷，而周围的天使们则拿着琴弦弹唱着。父亲约瑟似乎依然不知所云，他侧过身子，好似在沉思，好似在倾听。旁边的两个牧羊人也在说着什么，其中一个举起手臂指向上天，显然在确信这声音来自天上！

图7．皮耶罗·德拉·弗朗西斯卡
耶稣的诞生
木板油画　1470年-1475年
英国伦敦国家美术馆

我们在母亲马利亚与婴儿的接近上，在父亲约瑟与婴儿的距离上，可以看到两种阅读这个事件的姿态：母亲是相信的，是在荣光之中的，而父亲似乎有所游离，有所怀疑，或者说，父亲只能以另一种方式进入这个场景，这是后面我们要看到的他的梦。

柯勒乔的作品描绘了明暗法得到充分表现的场景（图8）：婴儿和母亲的头部构成画面核心的光源，一种喜悦的气氛伴随光的扩散而弥漫，似乎是光使那些牧羊人的姿态后倾或者后仰着。在喜悦中，光内在的强力得到了最大的暗示！当然也包括他们头上的天使们蜂拥而来的光芒。

图8．柯勒乔
耶稣的诞生（圣善夜）
布面油画　1528年-1530年
德国德累斯顿古代大师画廊

或者，圣婴成为画面光线的主宰者。比如，在洛托的画上（图9），母亲马利亚谦卑地双手抱在胸前，父亲约瑟也在祈祷，初生的婴儿躺在白色的布单上，双手打开似乎要拥抱母亲。在一个三角形的构图中，母亲头巾的白色和婴儿布单的白色照亮了画面的中心部分。

图9．洛伦佐·洛托
耶稣的诞生
木板油画　1523年
美国华盛顿国家美术馆

这件作品不仅有圣婴到来时的记号，还有他受难的预表，左边上方的耶稣受难绘画已经是画中画，因而确立了画面的沉思性和低微的音调。

在荷兰大师洪特霍斯特的作品中（图10），圣婴和包裹他的布帛一起发出的光如此夺目，有着雕刻一般的光芒。水晶一般的光芒凝固了这个时刻，这内在凝聚的光似乎来自另一个世界，这是一种永恒而神奇的光芒，它是如此内在自足，让牧羊人或观看者无比惊讶，无比惊喜！

图10．赫里特·凡·洪特霍斯特
牧人来拜
布面油画　1622年
德国科隆瓦尔沃夫-里夏茨博物馆

在极端的意义上，这里的光，甚至为裹住圣婴的布帛赋予了永生的意义，也赋予了皱褶以永恒的幻觉。裹布和婴儿在被镌刻似的光芒之中融为一体，尤其通过与布帛下面杂草的对比表现出来：一根根细致刻画的杂草看起来有些杂乱无章，却又异常分明，如同雕刻出来的一般。

我们知道，婴儿的裹布也是后来他受难死亡之后裹尸布的象征，在隐喻的意义上，这是裹布通过绘画的表现，在绘画本身的色彩中发出永恒的光芒，抵挡着死亡的侵入。

至此，我们主要看到的是婴儿自身在发光，这光照亮了圣母和牧羊人，是直接的启示之光，它有着自然之光的直接性。为了避免偶像的崇拜，这个发光的婴儿似乎不应该是一个发光的金娃娃，显然，我们还必须深入对荣光自身不可见的表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