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处惹尘埃

“菩提本无树，明镜亦非台。本来无一物，何处惹尘埃。”这是六祖慧能一首广为流传的偈语，堪为境由心生的真谛。人若能视天地无“物”，在心底构筑一座纯净的世外桃源，又怎么会惹上世俗的尘埃呢？

可是辩证地看，天地处处有“物”。我们头顶着蓝天，脚踩着黄土，眼前看着花花世界，心中免不了惦记功名利禄，故而附着一层灰尘，但凡躁动不安之际，让我们的欲望便为之疯狂。

我也未能幸免。有段时间，因为工作的不顺，家人的不理解，我一度变得怨天尤人。看到天空的飞鸟，我在羡慕的同时恨不能生出一双翅膀；听到动人的音乐，我在感动之际想自己为什么不能够平复心境。我质疑佛祖的偈语，天地皆是“物”，皆是尘埃，无处可躲，又何来那声感叹呢？

直到登上连队押运的军列，那种前所未有的新鲜感才让我稍稍阳光起来。纵横于祖国的大好河山，顿时慷慨激昂。可热乎劲儿没过几天就无影无踪了。枯燥，无穷无尽的枯燥；寂寞，无边无际的寂寞。三个人，一日三餐，操作面板，打扑克看电影是仅有的娱乐活动，到后来我连这也没兴趣了。随着火车老牛犁地一样“哐当哐当”慢慢前行，我要么一坐就是几个钟头，要么在车厢来回踱步，每一声脚步都敲着沉重的鼓。

偶尔路过班长的卧铺，发现他如打坐一般，面前雾气袅绕的清茶宛如焚香。“班长，干啥呢？”“看风景。”我的心里立刻响起卞之琳的诗。可伸头一看，大失所望：“这穷乡僻壤满目荒凉的，哪来什么风景啊！”“那可不是荒山，你看那边种着一片树苗呢！下次再来，估计都能长成林了！还有那边住着几户人家！”随着班长手指的方向，果真如此！虽然只是光秃秃的树苗，简陋的山村小屋，但让我眼前一亮，心底分明显现出一幅“白云深处有人家”的诗意画卷来。

这倒挺有意思，不失为解除无聊的法宝。我也渐渐把纷乱的目光转向窗外，无聊的时光愈发缤纷起来。寒意袭人的雨夜，品味凄冷；阳光明媚的清晨，举目生机；风沙漫天的黄昏，感受豪放······

在荒凉贫瘠的山野，期待霓虹闪烁的繁华；在人山人海的闹市，盼望安宁祥和的村庄；在幽深黑暗的隧道，向往普照天下的光明。我渐渐有些明白：“物”与“尘埃”，原来一直都在，让我们免受干扰的，只是善于发现、懂得享受、执着追求的心境。人生亦是如此。

然而对于刚强的军人而言，又何止于此？

“班长，停车两天！我们下去逛逛吧！”“你们去吧！我留下看车。”“班长，买完菜我们去买点特产吧！”“还是算了，不上车我不放心呢。”类似这样战士与班长的对话一路上还有很多，但结果都是大家依依不舍地跟随班长回到了车上。都是年轻人，谁不留恋都市？可收拢他们欢快脚步的又是什么？是纪律，是自觉，也许还有更深的根本值得探寻。

三个月的押运转眼即逝，我算了算下车的时间竟然还不到三天！对于没有如此经历的战友，或许不会感到其中的滋味。当我回头再默念佛偈，突然感觉自以为是的“善于发现、懂得享受、执着追求”的理解是多么可笑，多么肤浅。对于军人而言，不让心灵惹上尘埃的，并不止于良好的心境。在那良好心境的深层，是用忠诚诠释的神圣情怀，是朴实无华的奉献精神构筑的坚固堡垒，纵然万物星移斗转，纷纷扰扰，军人本色依旧不变，堡垒依旧坚不可摧，又何来外界的干扰与尘埃呢？

与他们站在同样的队列里，我突然想起另一句偈语：“今日方知我是我。”

《火箭兵报》2012年11月05日第四版军旅生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