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道是空了，还是满了？今夜，望着朋友手中的紫砂酒令杯，心中一凛，恍惚不知所以然。
酒令杯，是朋友收藏的一只古时行酒令用的杯具。杯内中央站立一童子，杯底开有一小孔。童子的左手从肘腕袖口处变为水准，手掌心向上。人向杯内斟酒时，酒不能没过左手掌的背面，一旦越过，杯中酒竟瞬间消逝，全部没有了。迷惑之间，仔细查看，方觉暗中玄机。童子手背下藏一孔，正居水平线，并与杯底贯通，酒注过满，超了水平线，自然因“虹吸原理”倾泻漏空。所谓“惟德动天，无远弗届，满招损，谦受益，时乃天道”，古人巧思风雅，凡事不可贪嗔痴、不可求“满”的立身之意，此刻淋漓酣畅，尽现于杯！
平心静气，深深反思，一个杯能有多大？一间屋又能有多大？人生又能有多长？然世间无数人痴迷镜中花水中月，无尽追求钱权财色，不惜误了卿卿性命；亘古至今，又有多少王侯将相，在“谦”中崛起，在“满”中败落。西楚霸王项羽，一度声势浩大、威震四方，至后众叛亲离、四面楚歌、自刎乌江，败于“满”；唐太宗李世民，善思遗训、励精图治，贞观之治、名垂千古，胜在“谦”。
《易经》六十四卦中，没有一卦全好，也没有一卦全坏。只有一卦算是六爻皆吉，即“谦”卦，德性谦卑，喻为“日中则昃，月满则亏。物盛则衰，天地之常数也”。巅峰时刻，“上则，亢龙有悔”。孔颖达疏，“上九，亢阳之至，大而极盛，故曰亢龙，此自然之象。以人事言之，似圣人有龙德，上居天位，久而亢及，物极则反，故有悔也”。若位居高位而不知谦退，则盛极而衰，不免败亡之悔。
故而更多人喜欢“九五至尊”，因为进可“九六”，退则“九四”，意气风发，飞龙在天。亢龙固然有悔，但不可再上，只能往下；最适当的位置，反而不是最饱满的状态。最好的还是可退又可进。万事皆留有余地，哪怕只有一步，即可拨云见日、海阔天空。我反而更喜欢“九四”，或跃于渊、无咎，一如起跳前的弯腰，刚刚起身，一切充满慰藉，满怀憧憬，寻梦去。
空，即满。空是状态，满是境界；空可能是现在，满或代表未来；空是既定的，满又是怀着希望的。既空且满，已满实空；空满都是一样的“名”，同一的“道”。有了空，有了满，便有期望，也会有各种变化。一生二，二生三，三生万物。
这样，既是空了，也是满了！
载《明报》2011年4月8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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