变电所里的“无名菊”

“无名菊”顾名思义不是什么名贵品种，是一种极普通的菊花。它既没什么特点也不怎么别致，花色淡黄，样子也很一般。如果拿去参加菊展，肯定会贻笑大方的。然而，在我们这里它却备受青睐。因为它生长在了变电所里这特殊的环境之中。

我们变电所位于鲁西北平原上一片郊外的旷野中，是座110千伏变电所。这里最近的一个村落也有两华里远。平时除了主变那单调的“嗡嗡”声外，连小鸟都很少飞来。半夜，大门口几棵黑苍苍的塔松中偶尔再传来几声猫头鹰的哀鸣，更增添了几分荒凉。奇特的环境造就了人们奇特的性格。于是，这无生命的菊花也就成了我们这些人同病相怜的伙伴。

至于“无名菊”是如何得名，说来可笑。记得有一次谈论这菊花时，有人问起了它的品种 ，大家一时语塞了。因为，平时在这偏僻单调的环境里大家很少有喜花爱草的闲情逸志。沉默间不知是谁说了一句：“就算是无名的品种吧！生它的是无名之地，养它的是无名之辈！”于是，“无名菊”这个名字就叫开了。每每看到它，我就想起陆游的两句古词：“驿外断桥边，寂寞开无主。”是为这“无名菊”而感叹呢，还是为我们这些“无名之辈”而感叹呢？我自己也说不清楚。总之，就“平凡”而言我们是一类。

说起这“无名菊”的来历，比我的资格还要老。据老同志讲，还是还是上世纪70年代末，我们这座变电所刚刚投产时，一天两名值班员在大门口散步，偶然间发现路边的草丛里有株特殊的植物。一个说是菊花，一个则说，不是。争执之间便把它移到了院内的小花池里，以待秋后分瓣。数月后，秋深气凉了。当其他植物在瑟瑟秋风中纷纷发出枯黄的叹息之时，那几乎已被人忘却的“小东西”竟果真献出了几朵淡黄色的菊花来。当时，此事还在这小小的变电所里引起了哗然。毕竟是投产以来第一次开出的花朵啊！况且，又是深秋。于是，庆贺之余，大家纷纷取它一段根或一个芽，埋在了各自的小花池里。久而久之，它的“子子孙孙”就遍及了变电所的角角落落。

十年来，控制室里的安全记录已由个位升到了千位；值班员换了一批又一批；那无名菊也在风吹雨打中开了一茬又一茬，每年深秋它都为这个郊外的小天地献出一片淡黄色的“憧憬”。仿佛是对我们这些孤独者表示问候；又似为大家数月来的管理表示谢意。这些鲜艳的花儿一片片点缀在院子里与高大的设备群相映衬，使我们这个原本寂寞，单调的环境生机勃勃。多么抒情的花啊！它没有开在春天、夏季，而是开在了深秋，开在了这万物枯黄的时节，这寒冬来临的前夕。它仿佛懂得这最后的珍重比繁花争春，群芳相妒的时节更可贵，更令人留恋──“与之无争，则天下无以争”。

也许正因如此吧！我们大家都很喜欢它，公认它为我们的站花。谁巡视设备在它身边走过时总要看看它，顺便除掉花叶上的大青虫；谁有心事也总是习惯蹲在它身边，默默对着它沉思。此时此刻一切生活中的酸甜苦辣，一切的寂寞、孤独都融入了这久久的沉默里。随即又振奋精神、投入了工作。对此，没有搞过变电运行的人是不会有这种体会的。总之，在我们这些值班员的心目中它已不再是无生命、无感情的草本植物，而是我们这些大活人的忠实伙伴；我们的知心朋友！它和我们一样都是平凡的“无名者”，也是默默的奉献者。它向我们奉献鲜花，我们则向社会奉献着无尽的光明。同时，它也和我们一样都承受着生活的、自然的风吹雨打。

记得一年秋天。正当这“无名菊”刚刚冒出一个个嫩小的花蕾含苞待放时，一天夜里一场深秋中少见的寒流席卷而来。第二天清早，大部分花蕾已被打落了，花枝也东倒西斜，叶子遍地都是。此时，天已放晴，空气中飘着一种青青的气味，那是“无名菊”那绿色的体液、它的血液的气味。大家很快把那些残枝败叶打扫干净了。每个人心中都有种说不出的滋味。数月来天天在它身旁走过，盼望它开花的愿望破灭了……

这一天大家都默不作声。

几天以后，当我怀着一种失落感再去观看那些残存的花枝时，不禁愣住了。只见那残枝断叶间又长出了许多嫩嫩的小花蕾和新芽。它们毛茸茸，粉白的颜色中透着淡绿。在遭到恶劣气候摧残之后，它竟又从零做起，重新开始了自己的奉献。多么倔强的小生命啊！

望着它，我不禁想起了我们变电人──这些自称为“无名之辈”的人们。

如果把整个电力系统比做一台高速运转的机器，那么，我们每个值班员都是这台机器上的一个小螺丝，各负其责。任何一个小环节出了问题，都会影响整台机器的运行。作为一名电业职工最忌讳的就是两个字：“出事”。正因如此，刮风下雨，别人往家跑自己却要往外跑；也正因如此别人在合家团圆，享受天伦之乐时，自己则身处野外，双眼紧盯着仪表，对社会、对客户实现着那份沉甸甸的承诺。诚然，这些对局外人来讲是一无所知，当然也无需所知。就像这“无名菊”为外人不屑一顾一样。其实，在我们看来那明亮的城市夜景；那千家万户的欢笑；还有那嗡嗡转动的马达不都是生活为我们这些身居荒郊野外之人凑出的最美好的赞歌吗？

还是继续讲“无名菊”的故事吧！这一年，那“无名菊”晚开了一个节气。尽管开得晚，而且也没有往年好。但它毕竟还是开了。开的严肃，悲壮。

不久，寒流夹着一场早雪呼啸而至。那菊花还没有来得及完全凋谢就被雪覆盖了。清晨，我与其他几位同志扫雪时，忽发奇想，在这冰雪之下那无名菊又该是什么样子呢？扒开菊花上的雪，只见在它根部的冻土中又出现一层小小的嫩芽，毛茸茸，略带棕红色，迎风傲雪，生机盎然，仿佛在积蓄着无尽的力量，期盼着春天的来临。我的心一动，多么倔强的花啊！多么强健的小生命啊！仿佛它存在于这个世界上只是为了奉献；为了向人们展示那淡黄色的“憧憬”──它全部生命的精华。

此时我抬头环顾，整个变电所已陷入了一片茫茫银色之中。在这耀眼的银色里，零星点缀着我们几个值班员。此时，忽然想起一句话：“自然是伟大的，人类是伟大的，有了人类的自然乃是伟大之中尤为伟大者。”我想，这“无名菊”也应该是伟大的，因为在这皑皑白雪之下、在这凛冽寒风之中，它的新生命又潜滋暗长了。为了来年的秋天，也为了来年的奉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