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天来了,风紧跟而来。
春天的风,温煦而轻柔,像一个害羞的姑娘,在你的面前躲躲闪闪,但你一点儿都不厌烦,反而有点喜欢。你不知道她来自哪里,也不知道她要去哪儿。总之,你和她只是偶然邂逅,彼此之间都不熟悉。
昨夜刮了一场风,很大,很凶猛。大风掀开了小院的铁门,门扇撞在砖墙上,发出的声音惊天动地。
风在院子里奔跑,院墙挡住了风的路,扯住了风的腿,让她追不上自己的同伴。孤独的风,像囚在笼子里的狮子,她着急,抓狂,撕扯,吼叫。
黑暗中,我似乎看见母亲的身影被风吹得歪歪扭扭。隐约听见她的声音在风中飘忽:哪里来的这么大的风,把门都吹开了?
院子里还有一些东西,在风的追逐下不停地滚动。垃圾桶、铁簸箕、火筷子、晾衣架,像喝了迷魂汤一样,也在院子里疯跑,并不时地发出各种砰砰嚓嚓的怪叫声,像一出戏开始之前的紧锣密鼓。
我拉开院灯,浑浊的灯光在风里摇晃。
院子里一片狼藉,摔碎的花盆,屋顶上掉下来的破瓦,歪倒在地上的自行车,不知道从什么地方跑来的塑料袋、矿泉水瓶。
风和人一样,也是有性格和脾气的。高兴的时候,风平浪静;生气的时候,雷霆万钧。
本来我是喜欢风的,说起来令人难以置信。
小时候,每到夏天,我总是抱着被褥和枕头,在老院的南墙根下睡觉,摆一个仰面朝天的姿势,数着满天迷乱的星星,在风的催眠中渐入梦乡。
此时,清风入怀,满心澄澈,别有一番情味。
有时会看到一轮圆月,独挂苍穹,月光如水,铺洒在漫无边际的天空。寂静的夜晚,只有风的声音在耳畔回响,我喜欢听着风声,仔细地打量月光。月亮里似乎也有一些东西,隐隐约约。后来,我从小学老师那儿知道了一个故事,叫嫦娥奔月。原来,月亮里也有人,嫦娥和吴刚,还有一只雪白如玉的兔子。
有风的夜晚,特别适合幻想。
恍惚之间,我变成了一只飞鸟,在风的催助下,展翅翱翔。我飞得又高又远,飞到云层下面,俯瞰天空之下的村庄、城市、群山、河流,还有沙漠和绿洲。
我在飞机上看到过这些景象,有一种似曾相识的感觉。
有风的夜晚,也有梦。
每天晚上,我几乎做同一个梦。梦见自己被风带到一个陌生而遥远的地方,和一群少男少女在一起,读一种古怪的书。书本上的字不是方块字,而是我从来都没有见过的洋文。我懵懵懂懂地咀嚼这些奇异的字母。
后来,梦变成了现实。我考上了一所师范院校的英语系,在一个叫黑城的地方学习English。
学校的四周,田野辽阔。地里长满茂盛的玉米和油葵,庄稼在风中摇曳,彩蝶和蜜蜂在开满鲜花的田野里蹁跹。
傍晚,我喜欢在微风吹拂的夕阳之下,带着我的英文书,独自行走在田间地头。走累了,顺势躺在开满黄花的油葵丛中,思念心中的某个姑娘。
微风轻吟浅唱,蔚蓝的天辽阔高远,我情不自禁地唱着刚刚学会的一首英文歌曲,“彩虹之上的某个地方,蓝色的小鸟在飞翔。小鸟飞在彩虹之上,它们能,我为什么不能……”。
唱着唱着,我的眼眶里便盈满一层湿润。
小时候,我曾经问过爷爷无数次同一个问题:风从哪里来?爷爷告诉我,风从山上来。家乡的人都说,南华山有个出风口,所有的风都是从那儿跑出来的。
我信以为真。
现在,我知道爷爷的回答不正确。当然,这不能怪爷爷。谁也不能确定风到底从哪里来,又到哪里去。这是一个貌似简单却非常深奥的问题,恐怕没有人能够给出一个标准答案的。
山城有个广场,以前叫南门广场,后来有个领导把它改成海喇都广场,百姓不解海喇都之意,甚为疑惑。为此,广场雕塑的黑色大理石墙面上,便刻上了对海喇都的释义,说是蒙古语,意思是美丽的高原。费了不少的周折,但老百姓并不认可,还是把它叫回了南门广场。习惯有时候很顽固,改变不是一件轻而易举的事情。
这里是山城百姓茶余饭后休闲的地方。
有风的时候,就有孩子聚集在一起,他们的手里都有一个风筝。风筝被他们扯得呼呼作响,广场的上空,色彩斑斓。孩子们像小鸟一样,唧唧喳喳。他们的身影在风中飘逸,欢声笑语堆在狭小的广场上,把明丽的阳光挤得七零八碎。
突然,一阵狂风,有个小男孩的风筝被风卷走了。孩子边哭边责骂这股突如其来的风。旁边的母亲却笑呵呵地安抚自己的儿子:如果没有风,你用什么放风筝?孩子不哭了,也不再埋怨。我真的佩服这个聪慧的女人。
她教给孩子的是感恩。
我有理由相信,这孩子将来一定是个善良的人。
广场上还有一些退休的老人,淡定地坐在贴了瓷砖的地上,以大地为棋盘,用石子和土块当棋子,博弈在精彩纷呈的方格世界里。阳光落在他们的身上,轻风抚摸着他们沟壑纵横的老脸,笑面如花,十分灿烂。
老人当中,我看到一张熟悉的面孔,他是我曾经的一个领导。我没有与他打招呼,因为不想打扰他此刻的安然和兴致。
偶尔,也有风跑过来捣乱,掀翻棋盘,让一盘棋失去了输赢。老人们没有任何的抱怨,面对调皮的风,就像面对自己时常捣蛋的子孙。
棋局结束,老人们纷纷起身,拍一拍屁股上的尘土,然后,迈着蹒跚的步履,各回各家。
输赢对于他们而言,已经不再重要。他们要的只是一个简单而平凡的过程。
人生只有经历了足够的风雨,才能明白这样一个道理:我们这么努力,不过是为了成为一个普通人。想到自己曾经在某一篇文章里读过的这句话,心中陡然酸楚,泪流满面。
前不久,我的一个朋友得了胰腺癌。他是一个拥有千万资产的老总。他知道自己的病情之后,让家人把他从北京接回来。弥留之际,他对家人说的最后一句话是:我想吃一碗拉面。拉面还没有来得及端来,他就离开了人世。
其实,大多数人一辈子,最重要的事情,就是接受自己是一个平凡的人。但是,真正接受自己的平凡并享受自己的平凡的人不是太多。
简单安然的生活,真的是很美好。
周末的一个下午,妻子带着小孙女外出,把我一个人留在小院里。大门被反锁,外面的人进不来,我也出不去。手头上正好有几本杂志,信手翻翻,无意间发现一篇好小说,是方方的《云淡风轻》。文字的运用行云流水,故事的叙述精彩纷呈。
我被小说的情节牵扯着,从开头看到结尾,意犹未尽。小说虽然与风无关,但写的风生水起。
春日的阳光,明媚温馨,轻柔的风从外面吹来,只觉得满怀心绪苍茫,说也说不清楚。
隔壁邻居家的梨树把枝丫伸向我家的院内。那些枝条在春风的轻抚中日渐柔软,潜滋暗长。过不了多久,我又能看见满树的梨花,繁花似锦。
早春的清风,带着灵动的音符,悄悄地来了。空气中,飘着春天的味道。
在寂静的小院里端坐了一个下午,直到黄昏降临。想来,自己并不是一个志向深沉意气风发之人,只是贪恋现世的安稳,人生的和煦。
春天的风,吹醒大地,万物即将拔节而起。我的内心也开始萌动。
如此美好的时光,应该读几本美好的书。
静静地坐在春意润润的暖阳中,让春风亲吻我的面颊,亲近我的书本。心中自然也有一个问题“清风不识字,何故乱翻书?”
风吹,书乱,本是一件很正常的事情。历史上曾发生过一起千古奇冤的大案。雍正年间,清朝有个文人,写了几句诗:“莫道荧光小,犹怀照夜心。清风不识字,何故乱翻书。”然而,万万没有想到的是,这个读书人因为风吹乱了他的书页,即兴作的一首诗,便被清朝政府误解,招致了杀身之祸,并连累了一帮亲友的性命。这就是满清王朝制造的骇人听闻的“文字狱”。
很庆幸,我们生在一个光明的时代。
关于风的诗文和成语很多,数不胜数。
五代后主李煜的《虞美人》:“春花秋月何时了?往事知多少。小楼昨夜又东风,故国不堪回首月明中……”这是一首关于生命的挽歌,读起来心情格外沉重。
最近,我给上小学一年级的孙女辅导语文作业,看到唐朝李峤的《风》:“解落三秋叶,能开二月花。过江千尺浪,入竹万竿斜。”令人耳目一新。诗文之中没有一个“风”,却让人感觉到处处有风的影踪。还有唐朝贺知章的《咏柳》、孟浩然的《春晓》、宋朝王安石的《船泊瓜洲》,都是写风的绝句。
此外,关于风的成语也很多:风吹草动、风花雪月、风起云涌、风马云车、风清月明、捕风捉影,等等。如果你对风感兴趣,可以上网查查,关于风的词语成百上千。汉语言真的很奇特,区区几千字,就能制造出数以万计的文章来。天底下既有“江郎才尽”,也有汉语宝库的取之不尽,用之不竭。
家乡的母亲山发生了一场火灾,有人把它归咎于风。那天确实有风,而且风很大,大约六七级。我觉得很可笑,风能把火吹着?明明是人祸,偏要说成是天灾。后来也有人说了一些公道话,说如果那天不刮风,烧毁的就不只是几千亩的草木,很可能是整个山林。因为风把火赶到了一片荒草萋萋的山坡。草烧尽了,火就灭了。
伫立在南华山的最高处,纷乱的思绪在风中飞扬。那些值得怀念的物事,早已随风飘逝,去向不明。
山顶的风,清澈明朗,微凉温润,直扑胸怀。此刻的我,像一个寂寞的孩童,在自由的无人天地里想象漫游。脚下是刚刚被大火肆虐过的山坡,灰烬中依然散发着一股焦煳的味道。
我还是相信,过不了多久,这里一定会草木葱茏,绿意盎然。否则,我们从小耳熟能详的“野火烧不尽,春风吹又生”,将会失去所有的内涵和意境。
我喜欢风,就像喜欢一个人一样,没有多少道理可讲。
乡村的风清凌而干净,方向明确。从南跑到北的叫南风,从东跑到西的叫东风。风喜欢在宽绰的乡间行走,自由自在,无拘无束。
乡村应该是风的故乡,是风的出生地。
城市的风浑浊而含糊。
风一旦进入城市,就像一头蒙了眼罩的毛驴,在高楼林立的缝隙里乱串。风走不出迷宫似的城市,着急得呜呜大叫。困在城市的风,脾气暴烈,她们毫不客气地揭开城市的隐私,把一些暗藏在犄角旮旯里的塑料袋、卫生巾、水果皮,挂在树枝上和电线杆上。
风像一个掌握内幕的新闻发言人,把城市所有的表面文章公之于众,让整个城市颜面扫地,辉煌尽失。
风肯定不喜欢城市的味道,不喜欢那种混杂着羊肉串、麻辣烫、汽油以及女人的口红和香水的气味,风把它们赶跑,把远方带来的泥土和草木的气息留在城市。风把城市的树木吹得摇摆不定,把城市的行人吹得趔趔趄趄,把城市的流浪狗吹得迷离四散,把汽车的喇叭声吹得时断时续。
曾经在沿海的一座城市挂职,经历了人生中第一次台风。风从海面上呼啸而来,势如破竹。海水浩荡汹涌,高下起伏,那种场面惊心动魄,让人无端地生出“抬望眼,仰天长啸,壮怀激烈”的豪情壮志来。
很想为风写一首诗,为风的排山倒海,摧枯拉朽而歌,像汉高祖刘邦的《大风歌》那样,“大风起兮云飞扬。威加海内兮归故乡。安得猛士兮守四方”。
当然,《大风歌》里的风,不仅仅是自然现象中的大风起,云飞扬,这里的风是一种隐喻,是一种风卷残云,横扫千军的力量,这里的风气势恢宏,气吞山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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