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心安处是吾乡

龚学敏

我的同事——20世纪80年代便成名的诗人李自国把刘家的这部诗集给我时说:“刘家想请你给这本诗集写几句话，刘家在茂县工作，你在州内工作时他认识你。”我因为工作缘故，对阿坝州的诗歌创作一向比较关注。刘家是州里的新诗人。说到州里的新诗人，想起上月里一起谈诗歌的一群来自天南地北的年轻人，其中一位，恰好也是州里人，在成都读研究生，她的发言在当时给我的第一反应是:如果州内写诗的朋友们都能听一下多好。她说，她的亲戚中有一位长辈一直在写诗，送过一本诗集给她。然后，她便有意识地读了一些州内诗人的诗作，她最大的感受是如果老是这样写下去，会把现在的人与那方山水隔开。我在想她表达的意思中是不是有这么两层。一是虽然我们在这山水中渐渐长大，并且，自认为对这山山水水的理解里有比旁人更多的爱，其实，我们了解的只是这山水的皮毛，我们的灵魂还游离在山水之间，而没沉浸进去。二是我们所用的表达方式已经不能表达现在的山水了。这两层意思好像都是有道理的。刘家是新诗人，想到新诗人自然就想到了上面的这段话，这段话也许对阿坝州的诗人有用。当然，每一位诗人都应该思考第二层含义:我们所用的表达方式是不是能够表达现在的山水，尤其是支撑我们长大的这些山水。

刘家出生在四川资中，一直在我们州里人习惯上称为的内地里长大，求学，读书，他并不是土生土长的茂县人。这种经历，很符合我对自古以来四川多文人的一种解释。四川出诗人，这几乎是一种共识，原因很多，但一直认为山水是主要原因之一。四川从海拔最低处的几百米到海拔最高处的几千米，地质地貌、动植物多样性的呈现，毫无疑问地丰富了诗人的感观世界，同时，又极大地提升了诗人的想象力。加之，十里不同俗，这几千米的海拔差异中，无数的风土人情、地域文化又为诗人的创作提供了无限的可能。这也算四川诗人拥有了得天独厚之妙处。所以，一位从资中走到茂县的年轻人写出一部诗集，就一点都用不着诧异，因为每一个人心中都有着常人看不到的诗意，只是，我们生活中什么样的偶然，才能引发机缘罢了。刘家是诗歌的有缘人。从四川内地典型川派文化一路走来的刘家，来到藏羌风情的阿坝高原，才开始，想必是有着一种让人喘不过气来的差异感，这种差异，是催生诗歌的最好的土壤。刘家知道该在这土壤里种什么样的事物，并且，知道它们会结出什么样的果实。

刘家收在这本《素心集》中的一部分作品被命名为《无题短诗》，一共有236首。这样的小诗成为这本诗集的重要组成:

蓝天把忧伤给了云朵

云朵哭了，浸湿了大地

像这样干净的句子，只有内心一样干净的诗人才能写出。现时的情况是人们过多地关注自己，甚至把自己和文学真正所要抒写内心等同起来，而遗忘了那些和人类一同走到当下的外部世界，在这个大的背景下，对人的内心正确的抒写才是文学之道。

一个硬币有两面

但你往往会忽略它的侧面

写诗的角度从来就是一个重要的问题，诗人观察世界，观察自己的内心世界需要自己独特的一种姿态，这种姿态，会决定你整个写作的状况。刘家观察事物的角度决定他今后的诗歌写作，这是他把诗歌写得开阔起来的前提。

我敬仰山上最高的那棵树

因为他把孤独撑进了天空

打开刘家的诗集看到的这两行诗，突然间就想到《星星》的老人流沙河先生和他发表在《星星》创刊号的《草木篇》。情怀对于一个写诗的年轻人而言是所有因素里面最重要的，尤其是当下这个物俗横流的时断，之所以用时断这个词，是因为我总是希望时事朝着理想的方向走。诗人不是一种职业，诗人是一种气质，或者说是那类在我们身边，和我们一样过着世俗生活，但是，有着普通人没有的悲悯情怀的人。

东坡先生的诗句“此心安处是吾乡”最是适合刘家了。从内地的资中，一路走到这藏羌文化浓郁的阿坝高原上，唯有安心，才能体会到各种的妙，各种的丰沛，然后把心放进美妙的诗歌里，想必这诗意的人生也是吾辈真正的追求。

我想就用刘家的诗句来做这番话的结尾:

平凡是真实的世界

就像诗歌里的每一个字

积累多了就会成为不平凡的句子

2017年8月8日于成都

(龚学敏，四川省作协副主席，《星星》诗刊主编，著名诗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