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怎样认识海昏侯墓出疑似《齐论·知道》简的学术价值

时间:2022-01-24 理论教育 版权反馈
【摘要】:中国江西网记者陈文秀近日报道,在海昏侯墓中发现的竹简,其中包括久已失传的《齐论·知道篇》。江西网的报道称,《知道篇》的发现,若得以确认,“那在整个中国学术界、可能在世界学术都是一个非常重大发现”。《南昌西汉海昏侯墓》一文也说:“《论语》中发现的《知道》篇,很可能属于《论语》的《齐论》版本。”众所周知,所谓《论语》,是编次成篇的孔子论学言语。《隋书·经籍志》称,除了“章句繁省”的细

中国江西网记者陈文秀近日报道,在海昏侯墓中发现的竹简,其中包括久已失传的《齐论·知道篇》。同时,主持发掘者在《考古》2016年第7期上发表的《南昌西汉海昏侯墓》一文,也正式学术性地公布了这一发现,并且随文刊发了包括篇题“智道”(知、智通)在内两支简的照片。

江西网的报道称,《知道篇》的发现,若得以确认,“那在整个中国学术界、可能在世界学术都是一个非常重大发现”。那么,其“非常重大”的意义究竟何在呢?现有的报道和已经刊布的研究都没有清楚说明。

真正的学术性研究,在很大程度上都是满足人们探索未知的好奇心。我对《论语》没有做过一点儿研究,但同样对这一考古发现充满好奇心。受此驱使,做了一些思索。下面记下自己阅读相关论著的笔记。

江西网的报道讲述说:“西汉时期,《论语》分为《鲁论》《齐论》《古论》三个版本。”《南昌西汉海昏侯墓》一文也说:“《论语》中发现的《知道》篇,很可能属于《论语》的《齐论》版本。”这些话表述得似乎不够十分清楚、准确。就版本学的意义而言,可分别表述为:(1)西汉时期流传的《论语》文本,分属《鲁论》《齐论》《古论》三个系统。(2)海昏侯墓中发现的《知道》(《智道》)篇,很可能属于上述三个系统《论语》文本中的《齐论》。

若谓西汉时期流传的《论语》文本有上述三个系统,那么,这几个系统的文本,又是什么时候形成的?这是人们要关注的第一个问题。由此带来的问题,首先是《论语》是什么时候出现的?

众所周知,所谓《论语》,是编次成篇的孔子论学言语。众弟子传述孔子的言语,并不等于实时编录成书,或是凝结成为单一固定的篇章书名。这是古今一贯的道理。

另一方面,我们知道,流传至今的先秦典籍,有很大一部分,是西汉以后写定的文本,或至西汉始“著于竹帛”。因此,孔子的“语录”即使早有传本,与今本《论语》恐怕也会有很大差别。

事实也正是如此。直到汉武帝时期以前,包括陆贾《新语》、贾谊《新书》和《韩诗外传》等书在内,在引述孔子言论时,往往只称“孔子曰”或“传曰”,而且其中有很多内容,不见于今本《论语》,显示出当时尚无“论语”这一书名(尽管极个别典籍,如《礼记·坊记》提到了“论语”,但统观相关其他情况,恐怕出自后人添改),而且似乎也没有类同今本《论语》的文本流传。

今本《论语》形成、流传过程中,西汉景、武之间再现于世的孔府宅第壁间秘藏古写本孔丘“语录”,是一个具有特别重大历史意义的文本——这也就是所谓《古论》,亦即古写本《论语》,西汉末人刘向称之为《古文论语》。

其历史性意义在于,孔夫子门下有很多学生,“当时弟子各有所记”,这就像我们现在在《朱子语类》中见到的那样,相同或相近的内容,门生各有记录。待“夫子既卒,门人相与辑而论纂”(《汉书·艺文志》)。据王充《论衡·正说》所记,圣门弟子记录孔子言行的文献,多至“数十百篇”。这也就是前文所说《新语》《新书》等引述的孔子言论会多逸出今本《论语》之外的历史原因。

但《论衡·正说》同时又记载,这些文献,至“汉兴失亡”。这也就意味着《新语》《新书》等书引述的内容并非出自“数十百篇”的全编,或口耳相传,或属摘记的文本,顶多依据的是有限的部分篇章。

在这样的背景下,《古论》的发现,实际上是较多篇章的孔子言论又比较完整地重现于世。

这次得到的孔子言论集,共有二十一篇,基本上就是今本《论语》二十篇的内容。只是当时的文本,是把今本第二十篇《尧曰》的后半部分另分为一篇,或题作《子张问》。因前面另有《子张》一篇,故亦称其有两《子张》。

当时社会上似乎并没有与这种《古论》内容基本相当的孔子“语录”辑本流传。而所谓《古论》之“古”,就是“古”在它是用秦统一前战国古文字写成的,读解不易。不难想象,要是另有通行的“汉隶”文本作对照,就会很容易释读。按照《论衡·正说》的记述,就官方的传授而言,昭帝时“始读”此二十一篇古本。这应当就是《汉书·昭帝纪》所记之元始五年诏书提到的“朕修古帝王之事”而“传《孝经》、《论语》、《尚书》”一事。但直到汉宣帝时,所谓“太常博士”尚且宣称其书“难晓”。这种情况,同样说明,在据此古本转写之前,并没有篇幅、内容与之相当的汉隶文本。不然的话,何必如此大费周章。

特别值得注意的是,“论语”这一书名,也是随着这种孔宅古本的流行而确定的。这就是《论衡·正说》所记孔子后人孔安国以其书教授武帝时人鲁扶卿,而官至荆州刺史的鲁氏“始曰《论语》”,亦即以“论语”二字名书。这符合上古著述起初往往仅有篇题(小题)而无书名(大题)的通例。

与此同时,孔宅发现的用战国古文字写成的孔子“语录”文本,至东汉时期仍有流传。许慎《说文解字》引述的相关内容,就应直接出自这种古本,而东汉末期学者郑玄称述的“古文”《论语》,恐怕应该是直接依据古文改写的隶书文本,即所谓“隶古定”本。

根据曹魏时人何晏《论语集解》叙文中引述的西汉末人刘向的说法,西汉武帝以后、特别昭、宣二帝时期以后,社会上还传习有所谓《鲁论语》和《齐论语》,或亦称作《鲁论》和《齐论》。

那么,这种《鲁论》和《齐论》又是从哪里来的呢?它们二者之间以及它们同所谓《古论》又有哪些不同呢?相关问题,有些简单明了,有些则不大容易说清。

乍一看,人们很自然地会想到,《鲁论》是春秋战国鲁地传习下来的《论语》,《齐论》则是齐国旧地传习下来的《论语》,是与《古论》不同的另外两个系统。现在很多学者也都这样看待这一问题。但问题是:如前所述,早期门徒所记“数十百篇”的孔子言论,至汉初已经“失亡”,而传习《鲁论》与《齐论》的学人,凡见于文献记载者,都是汉武帝时期发现孔壁古文写本以后的人物,绝大多数人更生活在昭、宣时期以后,正可印证早期孔子言论集本多在汉初失传的情况。

汉文帝时,情况有所改变。但如刘歆《让太常博士书》所述,当时“天下众书多出,皆诸子传说,犹广立于学官,为置博士”,从而可知当时所传孔子言论,或属“诸子传说”之一,而如前所述,这时也还没有“论语”这一书名。陆贾《新语》和贾谊《新书》等引述的孔子言论,有些或源出于此等“诸子传说”。

这就提示我们,武帝以后才清楚传习情况的《鲁论》和《齐论》,是不是有可能出自所谓《古论》呢?

首先我们来看篇目。

今本《论语》最主要的骨干,出自《鲁论》。如前所述,与今本《论语》相比,《古论》只是比今本《论语》多析出《子张问》一篇,实际构成无大差异。《隋书·经籍志》称,除了“章句繁省”的细微差别之外,《古论》“与《鲁论》不异”,讲的就是二者差相仿佛的情况。除了“章句繁省”之外,《鲁论》和《古论》对书中各篇的排列次序,也不尽相同。如篇章次第主要依从《鲁论》的今本《论语》(《汉书·张禹传》),《乡党》列在第十篇,《鲁论》亦应如此,《古论》则是把《乡党》列为第二篇(皇侃《论语义疏》)。不过这种篇次顺序差异,是早期写本文献常有的现象。诸家《论语》篇次前后的差异,还不止于此。据《汉书·张禹传》记载,前面提到从孔安国学习《古论》的鲁扶卿,与王阳、萧望之、韦玄成诸人,虽然都讲说《论语》,但却“篇第或异”。

《齐论》的情况,亦大致与之相仿。如曹魏时人何晏,在《论语集解》的叙文中说,《齐论》的章句虽然“颇多于《鲁论》”,但同样只是“章句繁省”的差别,实质内容,大体一致。

这种情况说明,《鲁论》和《齐论》确实很有可能是从《古论》脱胎而出的。

不过,事情也并不是这样简单。《齐论》同《古论》《鲁论》相比,还有比较显著的差别,这就是《齐论》共由二十二篇组成,用何晏的话来讲,就是“《齐论》有《问王》《知道》,多于《鲁论》二篇,《古论》亦无此二篇”。《汉书·艺文志》及其古注中也有相近的记载。因此,从表面上看,《齐论》似乎另有渊源。然而对此也可以做出另外的解释,这就涉及《问王》《知道》二篇的性质和价值。

如前所述,所谓《古论》应是早期记录孔子言行“数十百篇”文献中的一部分,但这“数十百篇”本身也是不断累积集合而成的。

在《古论》面世的汉武帝时期,尽管篇章远不如孔壁《古论》这样多,但是还有其他一些孔子言论的零篇,通过其他途径存留于世(或即汉文帝时期面世的“诸子传说”的一部分),其中包括所谓“齐鲁二篇本”和“河间七篇本”(《论衡·正说》)。日本学者武内义雄认为,“齐鲁二篇本”应是孟子游齐时将齐、鲁两个学派的传承汇聚于一处的产物,也就是折中子贡派和曾子派的结果,而这部分内容,同样见于《古论》,这就是《古论》的第一篇《学而》和第二篇《乡党》。“河间七篇本”也与孟子具有密切关系。它应该是曾子、子思、孟子这个系统传承下来的孔子言论集,核心传承人物是鲁人曾子。这七篇不仅同样见于《古论》,而且似属《古论》中结集历史最为悠久的部分,此即《雍也》《公冶长》《为政》《八佾》《里仁》《述而》《泰伯》诸篇。无论是“齐论二篇本”,还是“河间七篇本”,都是汉人通行的“今文”文本。与此类似的情况,如汉初鲁人高堂生传今文《士礼》十七篇,为后来发现的《礼》古经五十六篇的一部分;今文《尚书》二十八篇,也在后出孔壁古文《尚书》四十六篇之内。

武内义雄同时认为,《古论》中其他诸篇的来源,也有踪迹可寻。其中《先进》《颜渊》《子路》《宪问》《卫灵公》《子张》《尧曰》七篇,是以子路为中心的孔子言论,应属齐人传承的孔夫子“语录”,而《季氏》《阳货》《微子》《子张问》《子罕》诸篇,则是后人根据种种材料拾取夫子言论而对孔子“语录”所做的补遗。这些“补遗”部分,内容驳杂,汇集年代各异,其最迟晚者,应已进入战国末期。

了解到这一点,我们就有理由推测,《齐论》中不见于《古论》的《问王》《知道》二篇,也有可能是武帝以后人在《古论》基础上新增补的内容。

事实上,武内义雄正是把《鲁论》和《齐论》看作是《古论》不同的“今文”传本,即《鲁论》为流传到鲁国故地的传本,《齐论》是在齐国旧境的传本。前述从孔安国受读孔宅古本并将其定名为“论语”的鲁扶卿,据《汉书·艺文志》等记载,正是传布《鲁论》的重要学者,可在一定程度上印证上述看法。虽然没有直接的证据,但武内氏也从几种文本的文字和内容上做了具体的对比分析。至少在我看来,是比较合理的。

按照这样的观点,不言而喻,《问王》《知道》二篇,只能是汉朝齐地一派的学者根据其他材料和途径新增入《论语》的篇章。

那么,齐地一派以外的学者,又是怎样看待这两篇内容呢?审度今本《论语》的编定过程,就可以清楚看到这一点。

在今本《论语》形成过程中,最关键的人物,是成帝时人张禹。据《汉书》本传和何晏《论语集解》的叙文等记载,张禹本来是师从夏侯建学习的《鲁论》,但后来又转而师从王阳、庸生学习了《齐论》,故能以《鲁论》为主而折中二本,编成定本。由于张禹曾被成帝赐爵关内侯,后又受封安昌侯,世人或称此本为《张侯鲁论》,或称《张侯论》,为世人所尊贵。关于此《张侯论》的情况,在熹平石经残片中尚可见一斑。在此篇章结构的基础上,郑玄在东汉末又参考《齐论》和《古论》,为之作注(武内义雄认为,实际参考的恐怕主要是《古论》)。再经曹魏何晏,杂糅诸家,纂为《论语集解》(《隋书·经籍志》),流传至今。

在这过程中,张禹和郑玄等人,对《齐论》中的《问王》《知道》二篇,都视而不见,《隋书·经籍志》更明确称,张禹在编定新本的过程中,乃是“删其繁惑”,这才“除去《齐论》《问王》、《知道》二篇”,亦即对这两篇犹如排泄物一样弃置不顾。这说明在他们看来,这两篇的来源或者价值一定存在严重问题(顶多是已经别有传本。如清人汪宗沂以为这两篇已编入《大戴礼记》)。这一点,是人们在为海昏侯墓发现的疑似《知道》简兴奋不已的时候,应当持有清醒认识的,以合理衡量和把握这一发现的“意义”和价值所在(武内义雄对《古论》《鲁论》《齐论》三《论》关系的看法即使不能成立,仍无法改变《齐论》之《问王》《知道》二篇是被张禹和郑玄等人刻意剔除于《论语》定本之外这一事实)。

最后再次郑重说明,具体的情况,相当复杂,以上所述,只是我作为一个外行初步阅读相关文献和论著的读书笔记。这些内容,或许与世间通行的说法不符,差误更在所难免。写下这些体会,不过是为自己进一步学习、理解有关《论语》早期文本的问题存以备忘而已;同时,也表明自己看待海昏侯墓出土疑似《知道》简的基本态度,以供关心这一新发现的人们参考。

2016年9月29日晚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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