农业学大寨

在全国农业学大寨的号召下，全县以公社为一个建设基地，山、水、林、田、路综合治理，建起一片有代表性的“大寨式样板田”。要求：

自吃自、不管穿，

扛起镢头拿着锨。

各行各业都参入，

集中治理“样板田”。

在动员大会上，领导强调：各村以及各行各业都要行动起来！积极为这项工作让路……每个村应摊的民工，必须身体健康，并且，政治条件好，思想进步，没有污点的。参加18岁至35岁的青、壮年，经村推荐合格后，方可保送工地。凡是来参加干活的民工，只要政治突出，积极努力表现好，即能享受“四个优先”的待遇，优先当兵，优先提干，优先升学，优先当工人（亦工亦农）。

动员大会精神传达后，在社会上引起了很大反响！广大青、壮年都踊跃报名参加，甚至连在校学生也纷纷报了名……

这片惊心瞩目的山、水、林、田、路综合治理工程，规划设计在一座大山前的山坡。治理中心北边是座高高的山峰，山峰前的山坡上，分布着七条岭六条沟。这七条岭六条沟上，长年遭到山洪冲刷，沟壑纵横，乱石交错。七条岭六条沟末端下边通往一条东西河流。这条古老的河流，肥沃的泥土年年被洪水冲走，留下的河床又宽又长，卵石一片。

整体规划设计，是将这片山坡上七条岭挖平，六条沟填平，治理改造成一层高一层的梯形“大寨田”。并且，在这片梯田里修建两条自下而上的上山公路，用这两条公路把这片梯田分割成三片大方田块，两条公路的两边是引洪下山渠。梯田下的东西河流，进行河床曲直改造，缩小河流面积。河流北沿靠梯田下，是一条东西沿河公路，梯田间的两条上下公路与沿河公路相接，呈双丁字形。山上从引洪渠里下来的水，经过沿河公路地下隧道流进河床……

在工地开工典礼大会上，公社党委书记豪言壮语地发誓：“在当今新形势推动下，我们积极响应‘农业学大寨’的号召，力争在全社范围内建起一片有代表性的大寨式样板田。经考察论证，我们选择了这片优越地段，仿照大寨大队的梯田模式，改造治理这片荒山……北边这座大山好像大寨大队的‘虎头山’，虎头山下是七沟八岭一面坡，咱们这座山下是六沟七岭一面坡，比大寨大队少一沟少一岭，但是形状差不多。只要咱们齐心协力，豁出去，拼命干，力争建成大寨式梯田，到那个时候，就不用再去大寨参观、学习啦！各单位、各村直接到我们这里参观、学习就完全可以了。”

全社共组织民工近三百人，大部分都是应往届初中、高中毕业生，编制成三个民工连队。三个连队分别居住在基地周围三个村，一个村进驻一个连队，一个连队为一个伙食单位。工地指挥部设在基地中心，有广播室、宣传队、通讯报道室、卫生室、工具修理室等，党委书记、副书记亲自挂帅任总指挥。

基地北边的大山，在悬崖绝壁上，用石灰液涂写了“农业学大寨”五个大白字，每个字高十米，宽十米，耀眼夺目。方圆十几华里以内，只要看见这座大山了，就能完全看见这五个大白字。

三个民工连驻扎在三个村，在工地指挥部专线喇叭的指挥下，统一作息时间。每天早上出工，民工以连为一个单位，手持工具，排起整齐的队伍，喊着齐步的口号，以军事化行动，战斗化姿态，迎着工地上集合的号声，齐步同声进入工地。到达工地，立定、稍息，解散后，各连一排为一个战斗队，各就各位。青年小伙子们在飘飘扬扬的红旗下、洪亮的喇叭声里，头顶着蓝天，脚扎在荒山，在一片人山人海、车水马龙的偏坡上，个个生龙活虎，冒着淋漓大汗，争先恐后，你追我赶！

人心齐，泰山移，

你追我赶创奇迹。

劈岭填沟建良田，

双手改造新天地。

工地上为了推进工作，在基地指挥部前，专门设置了一个比、学、赶、超的比赛台，上面标着上游、中游、下游三个等级。三个等级分别挂着三个连队的三面小红旗，每当完成一段突击任务，进行一次评比，先进、落后，比赛台上见高低。

比赛台上分等级挂的这三面小红旗，对工地上的干劲起了很大的促进作用。因为这些工人都是些青年人，青年人都有青年人的性格，宁愿多受点苦和累也要争个上游，赚个光荣。

我们连队在第一次评比的时候，比赛台上的升降旗，既没升到上游，也没降到下游，而是升到了中间的中游。在还没评比的时候，都抱着很大希望，估计十拿九稳能评上个上游，结果一评比，评了个中游，这对我们连队的刺激很大。全连在班、排长会议上，都表态：他们能争个上游，咱们为什么争不上呢？咱们绝不甘心！从现在把劲头鼓起来，力争下次评比，评比台上见高低……

在各班、排的决心下，全连民工一致同意，早上起床要在工地上的起床号声未响之前，提前来到工地多干上一段时间的活，用这种措施来弥补，把工效提高上去。

意见统一后，同志们虽然决心大，但是天天劳累，每晚上的觉总睡不足。因为这样，每天早上我只有早起，起来后，先跑去伙房把炊事员叫醒做饭，再去每个宿舍叫醒民工。

这年开工的第一个冬天，我每天在寒冷的早上，天不亮的鸡叫声里，踏着朦胧的夜色，迎着刺骨的寒风，深一步、浅一步，走街串巷摸门去每一个民工的宿舍。刚开始的时候，因为地形不熟悉，经常走错路，并且在黑暗中还摔倒过。每找到一处民工的宿舍，必须用手将门轻轻地敲一敲，把嘴贴在门缝上，用很小的声音叫醒他们，如果声音大了，还怕影响“房东和邻居”家睡眠。但是有时候，白天干活过度劳累，当我一早去叫他们，都还在睡不足的梦乡中，即使听见了也睁不开眼……

每天早上，我把全连每一个宿舍跑完一遍后，便急跑、小跑跑出村，到村头上，等候全体民工到来，集合整队入工地。我经常跑完这些宿舍，眼前从来都是在一片黑暗中，静悄悄的夜空里总是传来阵阵鸡叫声。冬天我站在这寒风里，眼皮不停地在打架，嘴不停地在打哈欠……

民工陆陆续续地到来后，在一片黑暗中，只能看见每个人的身影，根本认不出哪个是哪个。到齐后，排起长长的队伍，就像夜行军，队伍一起步，就开始齐声高唱“毛主席语录歌”：“下定决心，不怕牺牲，排除万难，去争取胜利！”整齐的队伍，嘹亮的歌声……到达工地解散后，在茫茫的夜空里、黑暗中，向大自然发起夜战！

被朦胧夜色笼罩的工地上一片寂静，只有阵阵寒风吹来的沙沙响声。青年民工同志们，以冲天的干劲，与天地相斗，与时间相争！在劳累的夜晚里，听着周围村庄的鸡叫声——一遍一遍把天叫亮！

每天早上天亮了，当东方出现了彩虹，脚前背后，工地上也就响起了起床的号声。只要号声一响，我们伙房的炊事员也就送来了早饭。只要早饭送来了工地，民工们“不得不”把手里的工具放下，必须用早饭，早饭后服从工地上统一行动。

虽然天冷，经过大半个夜晚的激战，民工们脸上都挂着汗珠，头上顶着一层白霜，嘴里呼出的气是一团团白雾，在一片冰冷的荒山野坡上，就地迎风用早饭。天是凉的，饭、菜、茶自送到这里，也是凉的，咽到肚子去把人凉得浑身打哆嗦。嘴里虽然用牙嚼着饭，但是上牙、下牙还不停地在打架，发出咯咯的响声。

在一个寒冷的早上，天色暗淡，雾霭蒙蒙，树枝上挂满了冰珠雾凇，呼啸的寒风里飘荡着漫天飞舞的雪花，路面上盖了一层薄薄的洁白冰霜。这层很薄的冰霜虽然不厚，但是给出行走路的人带来了很大不便，一不小心扎不稳，“啪嚓”一个跟头，仰脸朝天就摔倒！伙房里两个炊事员来工地上送早饭，一个挑着两个桶，一桶是茶，一桶是菜，另一个挑着两篓子红薯干子窝窝头，在到工地的半路上，两个人却一起摔倒了！挑茶和菜的那个炊事员，两个桶歪倒后，茶水和菜汤淌了满地，还洒了一身！只剩那两个歪在地上的空桶，等他来到工地上，衣服冻成了琉璃。挑着窝窝头这个炊事员摔倒后，头朝了地，脚朝了天！窝窝头篓子也差点底朝了天，一下子歪倒后，里边的窝窝头连滚带蹦，滚了满山坡。一个一个收拾起来，挑到工地上后，冻得比石头还硬，扔在地上也摔不碎。

这天早上的早饭，民工们没水，没菜，只是啃了几口沾着泥土的冻窝窝头，都忍着肚子半饱不饥，你看我，我看你，静静地呆了一阵子，随着工地上的号声响，就去干活去了。

我们全连民工，不惜一切，在冰酷寒冬里，劲往一处使，汗往一处流，天天早上在鸡叫声里摸黑起床，承受着饥饿寒冷，加班加点抢时间，战胜了重重困难，终于夺得了第二次评比台上的红旗——一跃挂上了最上游的榜首。

由于我们的不辞劳苦，积极努力，赢得了领导对我们的表扬！洪亮的喇叭声里也传出了对我们的赞扬，宣传棚上也张贴出了我们的先进事迹……领导大会、小会上号召都要向我们学习，并且还把我们连队公布为“先进连队”。

“一花独秀不是春，花开满园才是春”，工地指挥部为了推广我们的实干精神，落实到各连队，安排我担任着本连队的连长，并且兼任着全工地团支部书记职务，负责全工地的青年工作，大抓青年活思想，推动全局……

我们连队在各种荣誉的鼓励下，更激发起了劳动热情和干劲，借着东风，乘胜前进！每个班、排的三天任务，两天就完成，并且多干、超干。每天早上除了全连队加班加点外，有的排吃过晚饭后，再来工地上干上一段时间，形成“两头加工”。

有一天晚上，我吃过晚饭，顺便到民工的宿舍里去，想找民工们聊一会儿，面对面地交流交流，了解了解他们的疾苦，顺便征求征求他们的意见。结果到了一个排的宿舍，快到门前了，老远看着整个宿舍里漆黑一片，没听见里边有人的动静。我在想，今天工地上活有点累，是不是都早躺下休息了啊？又一想，不对！天还很早，工地上的“熄灯号”还没响。我一个箭步迈到门前，一看，宿舍的门已经被锁锁上了，这一锁门，我就推测，一定是去工地夜战去了。于是，我也没回连部，直接去了工地。

阴沉沉的黑夜里，空中的星星被阴云笼罩着，天地黑成一团，我踩着崎岖不平的羊肠小道，深一步，浅一步，扎下这一步，找不着那一步，黑灯瞎火，一步一步摸到工地。到了工地，黑成一团凄凉冷落，整个工地上，只有我们夜战的这个地方传来声音。我来到这里一看，天虽然又黑又冷，但是，民工们都脱了棉袄，流着大汗，干得很起劲，民工们的辛勤劳动，使我大受感动。

早上早起加班，干着干着也会慢慢地发亮，但是晚上这么黑，再怎么干也永远是黑的，各人干一天活来很累，晚上顾不得休息来打夜战，早上早起来加班，再加上生活条件又很差，这样长时间下去，对民工们的身体会有影响啊！我想到这里，干脆动员他们回家去休息。于是，他们在我的一再劝说下，不得不拿上手里的工具，最后都开始要走啦，有的把拿在手里的工具，使劲再刨上几镢头，扬上几锨！

由于我们辛勤努力，加班加点，在工地指挥部每次下达的任务上，都按预期规定提前完成，所以，比赛台上那三面小红旗，虽然经过多次评比更动，但是我们连队那面小红旗始终飘扬在最上游。

民工们在工地上的干劲虽然很大，但是伙食条件很差，一天三顿红薯面窝窝头，大油熬青菜、萝卜，有时候没了大油，用虾酱汤熬菜，还有的时候虾酱汤也没啦，那就只好吃窝窝头啃咸菜。

乌黑的红薯窝窝头送来工地上，每到中午在阳光下，经过阳光一照，表面上就像一层塑料薄膜，闪闪发亮。窝窝头有时候甜，有时候酸，虾酱汤熬菜是腥的，边吃、边往肚子里进凉风，三合一咽下去，食道立即就像刀子割着一样疼！

这样的伙食条件虽然很艰苦，但是一旦把握不好，就会停火。在组建这支民工队伍的时候，领导已经在动员大会公开表明：凡是来参加干活的民工，必须自带“行粮”。只要人一到工地，村里立即将伙食粮送到工地，人带着粮，粮跟着人，人粮同行，缺一不可。但是经常出现人是来了，伙食粮却来不了。

而伙食上用的菜金，一开始的时候，号召全社各行各业各部门无私地支援一部分，条件比较富裕的村再投入一部分。另外，每到秋天白菜、萝卜收获季节，发动全社中、小学教师和学生，为支援农业学大寨，每人奉献一棵白菜或是一个萝卜。

所以每到秋天白菜、萝卜收获季节，在工地上，各个中学、小学天天都有老师指挥带队，举着红旗，敲着鼓，打着锣，排着整齐的队列，高呼农业学大寨的口号！每个学生抱着一颗白菜或是一个萝卜，来到遥远的工地上献上一份“热心”。

各学校师生们来到工地，排到整齐，面对着干活的民工，举起拳头高呼“向在农业学大寨的一线上的同志们学习、致敬”等一系列口号。有的还从家里带来了慰问信，并且所有来的师生必须奉献上几首歌……举行完了仪式后，每人拿起工具，刨上几镢头，扬上几铁锨，洒下一滴汗水，为农业学大寨奉献上一份心意。

在党委、政府的亲自指挥下，有各行各业的大力支持，全体民工发扬了战天斗地的精神。在这片荒无人烟的偏坡上，冒着酷暑寒冬，度过了战斗的两个春秋，终于实现了领导在全社动员大会上的“动员令”！

历尽千辛、方有今天，站在沿河大道上，遥望周边一切：

高山巅峰入云端，

“大寨梯田”绕山缠。

眼前河水向东流，

脚下公路沿河转。

广大青年民兵、团员学生，来到农业学大寨工地，受到了思想教育，提高了政治觉悟，增强了劳动体质。在劳动中付出了应有的贡献，立下了汗马功劳，造就了一批批出类拔萃的先进劳动者，赢得了“四个优先”的荣誉。

我们家住老山间，祖祖辈辈务农种田，天天和土地打交道，过着面朝黄土背朝天的日子，但是在今天，很多青年学生在“四个优先”的规定下，优中选优弃农进城，像一只只从深山里飞出的小鸟，进城当上了既是农民又是工人的“亦工亦农”。

在两年的时间，我们为部队和国家企事业单位培养了大批骨干力量，输送了一批批优秀人才。

当第一期农业学大寨工程圆满结束，紧接着又马不停蹄迎来了第二期工程，各连队按照原班人马，搬迁挪营，重新开启一个地势更加险要的峡谷地段。这里是两山、两坡，中间是一条古老的漫流河道。按照治理规划要求：先治理完了北山坡，再治理南山坡，最后治理这条河道。

人过留名，雁过留声，我们在这里住了两个年头，在两年的时间里，各个班、排和房东家友好共处，相敬相爱，结下了深厚的友情，临别时，都依依不舍。

我们的大部队人马转移到第二个战场，初次去的时候，无处上，无处下，处处没着落，既没饭吃，也没地方睡觉。无论条件有多么艰苦，活先不干，也让民工们先上饭，睡上觉。所以，没有条件，创造条件，在重重困难面前发扬自力更生艰苦创业的精神，立志新安家另立灶。几经周折，当一切就绪，在工地上开始动工的第四天，我突然接到工作调令，调我去本管理区，协助管理区工作，并且负责发展养猪事业。

我走后，又调来一位顶替我的新任连长，他来到这里，既不追求向前，更不注重抓青年活思想。好事得不到发扬，坏事得不到纠正，一锅粥里没个豆。结果，没多久，这个赢得先进光荣称号的连队，慢慢地成了落后连队，比赛台上的小红旗从上游一直降到最下游。到后来，整个连队变为一盘散沙，一人一把号，各吹各的调；一人一条路，各走各的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