已是处暑过后的第三天。三天前,台风鹦鹉在南国的海域登陆,天气预报说连续五天有雨。这个炎热少雨的夏天将要过去了,对雨的期望因为预告而更加热切。就像一个盼望吃糖的孩子,一整年没有吃到糖,并不觉得时间漫长,当妈妈告诉她,再过三天就有糖吃了,倒真是度日如年。
五天前就该来的雨,已经延宕了三天,难道它还不来吗?天空中有青灰的云,像烂棉絮一样七零八落,没有阳光直射下来,但空气凝滞,坐在房间里,也有汗冒出来。
蝉在窗外鸣唱。瞿瞿瞿瞿、瞿—瞿瞿瞿瞿、吱咿—瞿瞿瞿瞿……从舒缓突然转为激昂,节奏也越来越快,完全是摇滚路数。“呜—呼 —呜—呼—”这是猫头鹰在稍远处的山林里伴奏,声音听上去有些幸灾乐祸的意思。
“啾,啾啾!”“啾啾啾啾!”这轻柔欢快的声音,多半是窗前树上的小山雀。蝉声与鸟语应该是经常的,却仿佛这个下午才第一次听见。因为这时候我突然从书中抬起头来,呆呆地看着窗外。儿子放学后冲进书房,惊恐地问:“妈,你怎么啦?”
这才感到嘴里的咸涩。哦,原来我在流泪。
我告诉他:“我在看一本书,一本介绍纳粹集中营的孩子们留下的绘画和诗作的书。”接着,我把书中的主要内容告诉了他,我把画翻给他看,告诉他,这些孩子们大多数没有活到他现在的年龄,在捷克的特莱津集中营,曾经关押过一万五千名犹太儿童,只有一百多名有幸活了下来,他们却留下了四千多幅画作,还有他们自己偷偷编辑的、手抄的一百多期《先锋》杂志。
这本书的名字是《像自由一样美丽》,是我一个年轻的朋友介绍给我的。感谢我的朋友们,他们帮助我在忙碌的尘世中对美好的书籍一直保持新鲜的期待。
二战期间,被纳粹遣送到特莱津集中营的不幸的犹太孩子们幸运地遇到了一批犹太艺术家,他们是一些画家、作家、建筑家、剧作家、音乐家、教授,是各个领域的精英。他们在集中营里悄悄地把孩子们组织起来,给他们开各种讲座,教给孩子们知识,排演歌剧,编辑杂志,用收集来的各种纸张绘画,拼贴。他们努力让孩子们在身体被囚禁的时候,精神还是健康和自由的。
从孩子们留存下来的遗作看,他们成功了。虽然有些孩子的作品真实描绘了特莱津的黑暗和可怕,画面上出现过在全副武装的纳粹冲锋队员面前发抖的孩子,但更多的孩子的画中是宁静的家园,美丽的花束,是记忆里的聚会,是幻想的大海和远帆。在那些稚嫩的画作中,你看不到仇恨,看到的是种巨大的生命力,是对美好未来的渴望,就像竹笋在层岩下破土而出。
一个名叫艾辛格的当时只有二十九岁的教授,他在男生宿舍里把男孩子们组织起来,让他们建立一个孩子共和国,选出自己的政府,创办自己的杂志《先锋》,虽然这些孩子只有一个小得可怜的床位,但他们像世界上其他地方的孩子一样是孩子。女艺术家弗利德仿佛是上帝怜悯集中营的孩子们专门为她们派来的天使。她在女生宿舍里,用艺术引导孩子们的心灵走出集中营,让幻想飞翔。她告诉孩子们:“你要用光明来定义黑暗,用黑暗来定义光明。”
“……我在这里住了七个星期/被囚禁在这个集中营/可我已经发现,这里有我喜爱的东西/蒲公英在招呼我/还有院子里开着白花的栗树枝条/只是,我再也没有见到另一只蝴蝶。”
这是特莱津集中营里一个少年写的诗,至今还在传唱。
另一只金色的蝴蝶,像太阳的泪水一样耀眼明亮,它飞舞在孩子们进入集中营之前的美好记忆里,飞舞在孩子们幻想的美好未来。那儿有一个小小的花园,充满芳香,长满了玫瑰,窄窄的小路上,有个花朵一样甜蜜的小男孩在散步,在他的旁边,是另一个穿粉红裙子的小女孩,她捡到了一片落叶,惊喜地叫道:多么美丽!
这本书中的故事让我更加坚信文学和艺术对于保护儿童内心真纯、善良的作用,以及保存和激发儿童创造欲望和想象力的作用。无论在怎样的环境中,文学和艺术都可以丰富孩子的心灵世界,疏导和释放恐惧与绝望的情绪,抚慰心理的创伤。艺术就是在对美的向往中生长的。
有人说,在奥斯威辛之后,写诗是残酷的。但哪怕就是在奥斯威辛,依然有孩子在歌唱:
“有一天,你可能跌进痛苦的口子里/要挣脱那伸向深渊的轨道/要活着,在黑暗中,仍然创造!”
这是1943年12月18日被送进奥斯威辛集中营毒气室的小诗人哈努什·哈申布尔克写的诗句。哈努什只活到了十四岁,但他在心里保存着一个永恒的梦—那是他的乡村,“它在蓝色天空中,在星星里,只要是有鸟儿生活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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