经年的岁月流走之后,父亲在我的人生里感觉很远很远,但在我不惑之年的一天,在我整理一些有关亲情文字的时候,我第一次想很深切地回忆我的生父。
父亲在我三岁的时候因病去世,那年父亲三十八岁,现在想来真是很年轻。
父亲生前的样子我不记得了,只能靠留有的几张照片回忆。在一张长条形的黑白照片里,父亲一个人站着,看上去很年轻,表情平和,浓密的头发往后梳起,中等个头,穿中山装,有儒雅干净的气质,用现在的眼光看,是英俊的。听母亲讲,父亲生前是一名乡村教师。
令我惊异的是,人说三岁才有记忆,但我依然记得父亲生前和我在一起的几个情景。要推算那该是我两岁多的时候。
那是遥远而亲切,令我终生难忘的一点留存至今的记忆。
有一个情景是,记得在父亲曾任教的西吉偏城中学校园里,有些女生穿着黄军装,染了红脸蛋,大概是化了妆,在唱《南泥湾》(这还是在以后凭“花篮里花儿香”的旋律辨识出来的),父亲哪里去了并不记得,但他在自己教工宿舍里的炉子上炖着一铝壶水,壶里给我煮着鸡蛋。多年以后我怀想这个细节,鸡蛋当时很稀罕,但更稀罕的是父亲竟然用“水壶”给我煮鸡蛋,这算是一个“奇葩”或创新行为了,也许也有父亲作为一个大男人的粗犷在里面了。
还有一个情景是,父亲骑着自行车,在前面的车梁上捎着我走在回老家硝河乡的公路上。当时的公路是石子路,父亲走在一个临近朱家门(后来才知道地名)的上坡路上,使劲儿骑着车大声喊着“加油加油加油”,好像真是为了“加油”,也是为了哄车上年幼的我开心;记得前面的路因车快速前行而退去,像冒着一种花一样……几十年后的今天回想起来,想想父亲应该是一个热闹而有童心的人。
再有就是父亲去世前的情景。在父亲住院的固原二医院里,我在病房里、煎药房里跑来跑去,一次迷了路,心里充满了害怕;有时父亲在输液,贪玩的我时不时会搬动输液架,多次被母亲说……而父亲走的情景,我也隐约有记得,那是一个大雪天,父亲的遗体被拉在县文教局派来的一辆蓝色的大卡车上。
在我很小能记事的时候,就意识到父亲的去世是一件令人伤痛的事。
在最初的记忆里,多次在翻动父亲用过的东西的时候想起父亲,好像能感受到父亲留有的气息。记得那时候家里有一大一小两个“小门箱”柜子。上面是玻璃门,里面有一层隔板可以搁置东西。大的门箱的隔断上有父亲买的两只龙碗,上面有彩色的很精致的龙,长大了看碗底文字是景德镇瓷器;还有许多杂志和书,后来上学了知道那是《红旗》杂志和《毛泽东选集》。门箱下面带两个小抽屉,在相对大的门箱抽屉里,只要一拉开,就有强烈的味道,母亲说那是“冰片”的味道。抽屉里还放着很多支用坏的钢笔,钢笔水干涸了,或笔杆已折断。那时候钢笔都很金贵,大概在我上小学一二年级的时候,我试图想用,发现那是令人无奈的。另一个抽屉里还有父亲用过的皮鞋油、鞋刷。现在想来,父亲在那个年代应该是一个比较讲究生活质量和情趣的人。
也听母亲讲起父亲,说父亲爱干净,上身的衣服总是很整洁,也常常帮她洗衣服;待人热情,见了大人小孩都要问候;孝顺父母,爱护幼小的兄弟姐妹,父亲是老二,后面有八个姊妹兄弟,每逢节日父亲都要买一大提包的糖果、糕点、布料回家,分给老老小小。听母亲还讲,前面有了儿子,后面有了我这个女儿,他十分疼爱,抱起我,嘴里唤好几个昵称来逗我,比如我眼窝深,就叫“深眼窝”。这给我留有的印象是,父亲是一个慈祥的父亲。
听母亲还说,父亲是老师,兼职过学校的会计。有一年翻旧书,发现在一本书里夹了一张当年父亲在木器厂订桌椅的收据,那上面有父亲的字迹。据说那个年代的人,字普遍写得好,我在字里行间辨析父亲的字,觉得那是一个“文化人”的字,笔迹从容、雅致,字的间架结构中带着连笔。还有父亲的一本书上,留有几个字,其中“购于”写的是“购於”,现在“於”写成简体的“于”,但我在买书留款的时候也爱写“购於”,仿佛这里留有对父亲的某种纪念。
从上了小学四五年级以后到大学毕业求学的日子,生活好像是一口气地过了,似乎没能停下来让我怀念过父亲,有时候想起也是一瞬间的念头。只是在近年,许是年龄和人世阅历不断加深,我有时会回想和思索亲情,也会回想起父亲,有时候心里会有一丝愧疚——尽管那时候真的小,留存的记忆确实少,但自己竟然“忘了”父亲。而想起的时候,在忙碌尘世,如果时间允许,那种盘结在心底的思念,我会尽可能让这种思绪停留得长一点儿,算是对父亲的怀念和祭奠。
(作于2017年2月1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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