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阳光在树叶上打坐”,第一次在洪立的诗集中读到如是优美的诗句,仿佛看到隐于光线深处佛陀或者菩萨的形象,光只是其映出的外在神示意味。如是至善的意念,被诗人嵌入阳光这样普辉众生的镜像中,那需要有多么纯粹的心象,才可以被无形的大象留下自然的倒影?这与洪立生长在黄河岸边,与生俱来受到水乡情韵的濡染有先天因缘。
洪立的诗时时处处体现出与黄河的天然亲情,黄河岸边的风物人情,都与其有着情同手足的关系。《初春的河》(外三首)写到河边的树,爷爷、父亲、我和孩子“我们坐在河的胸前/秋天的衣襟/就低过我们的眉”,几代人在河边生根、生长、守护、繁衍,与黄河以同一流向共始终。读过很多关于黄河的诗,从未像读洪立的诗,对黄河产生如此情同亲人和朋友的切近感。《正午的河边》(外四首之一的《深秋》)堪称精品:
田野的底版被风抽走/只留这么几张//一匹马站在塬上/烫红云彩//一群羊拾着干柴/点亮河水//一朵野花洗着身子/准备回家//一只黑鹰贴在天上/不能上也不能下
深秋时节,以黄河为镜的天上地下,四围山野,植物动物,所有的风景和色彩,都被描绘殆尽。洪立的笔墨纯粹明丽,于虚实之间不落尘迹,似黄河之上飘浮的点点白帆;水的灵气在他的诗行里,若鱼翔浅底,清澈可见。黄河岸边更是杂花生树,景色斑斓。
黄河边上的风:“我看见了风/看见它忧郁的条纹/穿在落叶的身上//我看见了水/看见它流动的波浪/刻在果子的核上”(《我看见》)。黄河边上的风是带着水气流动的。
黄河边上的雨:“那棵老榆树/数落念珠”(《雨的旨意》)。黄河边上的雨是带着禅意洒落的,以致诗人情愿把自己栽到风雨里受洗。
黄河边上的花草:“紫色的花儿,这些大地的小母亲”(《鄂托克游记》);“盐碱池里的小花/我朝下俯视/就有一种被折服的感受”(《盐碱池里的小花》);“这样的鲜艳/都来源于灵魂的使然”(《一朵花是有灵魂的》);“小的像金子炼化之后/溅出去的金花/在新生命一样湛蓝的空气中/显出一些小小的忧伤”(《枣花》);“一千担石头活在青草的路上”(《鄂托克游记》)。诗人移情于这些小事物的用心,既非叙事,亦非抒情,而是将心比心的体贴,又融入不可言语的曼妙之美。“金秋的旋律/映射出玉米谷子的留恋”(《九九重阳》);“石头们也慢慢吐绿/终于结出西瓜/包含着闪电雷鸣和喧哗//星星枕着西瓜睡/西瓜枕着石头睡”(《腾格里沙漠的压砂西瓜》),玉米和西瓜也同样泛滥着浪漫情调。
黄河边上的树木:“一行树站在塬上/山上就有了秀色/路上就有了人和”(《一行树》);“树和我交心和我谈情/总用黄河的豁达/泥土的情韵”(《河边的树》)。黄河边上的树被写得如此具有亲和力,如此撩人心魄。
黄河边上的动物群相:“一只蜜蜂/搅拌着阳光的香/整个天空充满着/甜蜜的痛”(《蜜蜂》);乌龟“它不停地向前爬行/用一生的慢/移动着河的黑暗”(《乌龟》);野兔“它在逃出人类的大嘴”(《野兔》)。在诗人的诗集里龟兔还在进行着无休止的“竞赛”。“这些麻雀/捧着树叶在朗读”(《窗外的麻雀》),对麻雀的聒噪形容得如此悦耳动听,天地间万物的可爱,在麻雀身上体现出来了,也只有诗人才会用蒙太奇手法把分切的镜头组接起来,将两种场景比较出同一性来,又如鸟窝的形象——一首小诗就诞生在水墨中,另外还有啄木鸟“装潢”树木等等,诗人心如明镜的真切观照,令人动容。“岸边的羊抱着最后一片草”(《河边的傍晚》),等待村庄的狗吠,牵出归去的行踪。“一只被拴在树上的羊/正掉着身上的肉/一片没有羊的草/正褪去身上的绿”(《一只被拴在树上的羊》),包括下羔的羊都在各自的生活情景里呈现着诗情画意。
黄河边上的人:河上的摆渡工,是一朵小小的随波逐浪的花儿:“波浪翻过波浪/波浪翻过无数波浪/就像一只燕子衔着波浪”(《黄河摆渡工》)。“挖野菜的女人”“捡鹅卵石的女孩”都是两岸动态的风景。父亲和母亲在黄河边上劳作了一辈子,然后随着河流一起走向生命的远方,给诗人留下了无尽的怀念。父亲“这漫过眼睑的忧伤/是一处隔世的疼痛”(《父亲留下的一小片空白》),母亲“把日子过成一段故事/一段金黄色的岁月”,而“天不老地不荒的/是家”(《倚门的人》),曾几何时,父母遥望游子归来的身影,如今却把游子变成了倚门而望的人。
诗人随波浪起伏的思绪,只能转向了身后的村庄:“一孔窑洞掩门闭户/电杆上的鸟雀搂臂抱肩/告诉我,一座村庄/像一只大虫在土里躲藏/何时才能露出惺忪的睡眼”(《古塬,告诉我》),黄河边上的村庄就是这般古朴而稚拙。黄河边上载着现代文明的火车:“它把这里的地皮刮了又刮/刮走了煤/刮走了石油/刮走了人才和资源/然后就冒着烟跑了”(《火车从乡村驶过》),诗人依河而立,以河为镜的诗情画意,仅为其诗集中最靓丽的一部分。
洪立诗集里一个鲜明的诗歌意象特点不能不关注:
“一群羊在缓缓行走/仿佛一地奶向前流淌”《一群羊》),“一片羽毛/咋看都像一只鸟在飞”(《一片在飞的羽毛》),把两种意象合而为一,非本体和喻体的关系,似乎可以界定为以局部代整体的关联,但还是说不确切。再如“一支曲子让我享受了/愉悦的痛楚”(《一支曲子》),只能言不尽意了;更有“波把一个微黄的墨影/荡来荡去”(《寻觅感觉》)。读洪立的诗,不经意间总会被这样的优美诗句怔住,思绪骤然会被这样出乎意料的诗句打断,停下来,仔细地品味——黄河浩荡空阔的大境界,就在这样的小短句里,凌波微步,不期而至,想来这都是与黄河水域有关的妙悟。
洪立的诗或许写得很慢,写了很多年才集成了第一本,或许是如他自述,“我必须把每首诗写好/像蚕吐丝织成锦缎”(《我必须把每首诗写好》)。这样的速度,又孕育着什么呢?“一枚果子闪着虚光/摇摇欲坠着一个梦想”(《一枚果子》)。这部诗集,就是他的果子,在阳光和风雨里沐浴了很久,还是极为珍惜,不忍心使其成熟落地。诗人杨梓在序言《诚抒与跳脱》中很好地总结了洪立多年诗歌创作的法度:“坚持创作是诗人的安身之根,坚守纯粹是诗人的立命之本。”洪立的执着与坚守成就了他这本清丽而厚重的诗集,并延伸出未来的诗歌走向。
洪立的这本诗集阅读中确实体会到了不同:打开来,有一种春风开竹户的清新扑面;合上后,有一种夜雨滴花心的愉悦静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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