散文和小说的文体特征很明显,读沈从文的《湘西散记》和《边城》,有时这种界线就被模糊了。再读汪曾祺的小说和散文,纯粹的美文感觉,几乎成就了一种新文体。读到漠月的散文集《随意的溪流》,对散文和小说之间的距离,有了另一种理解,也更深刻地领悟了沈从文和汪曾祺的审美倾向,其实是一种接近自然之道的简朴。漠月的小说依赖于空阔的大漠风情,颇具特色是有共识的。他的散文清新,又充满故事性和趣味性,也别属一格,与两位现代散文大家的语言追求,虽有时空之隔,却无山水之阻,漠月散文以语言的唯美与矜持成就了独特的“这一个”,作为读者能获得这样互文式理解,共时的相遇与历时的相冀,都在此时相契,阅读中体验“心有戚戚焉”的感觉,确实是难得的。
《青草如玉》第一次阅读的时候,故事线索脉络清晰,是当作小小说欣赏的,这束高科技促成的生命“征候”,让作者看到了更遥远的草原。草原上那些安然、自在、无拘无束的草,那些渐离渐远、充满原始意味和生命活力的草,才算得上真正的草。追溯到源自《诗经》里长出来的青草,层层递进,把一颗再平凡不过的小草嵌入大漠广阔的天幕上,锲入历史深远的意境里,当与草原一样广阔的心灵空间,被塑料盒一样的现实分隔和笼罩的时候,能够自我逾越的心灵障碍,还是那些来自记忆深处的空灵,廓清了时下的繁杂,隐遁于艺术世界,寻找的只是隐喻在草丛里的清明和淡然心境。《租房记》也是当作小说阅读的。一些有趣的情节里蕴含着生活的酸辛,从草原移居城市,作者的心路历程还没能够完全从草原的壳里脱离出来,在融入城市的过程中,一颗敏感而脆弱的“草本心”,经受了各种考验。反观的时候,竟然发现,灵犀还在过程中。作者在体验的基础上演绎出一番聊斋的滋味,有点惊心动魄,充满一丝鬼魅,可谓作者在散文写作上曲径通幽的别裁之举。还有《马儿庄笔记》可以当作连续剧来观赏。这一组在马儿庄的支教笔记,因为马儿庄的月亮和草原上的月亮一样亮,而让作者找到了“天涯共此时”的乡情归属感。因了月亮,作者的心就在这一方天地安定下来,用散文的笔墨晕开了生活条件艰苦的味道。篮球场上一个粉笔画的女孩子,在月光照耀下,引起了作者诸多联想。那些偏远和偏僻的角落,仍然无法磨去人们心灵深处精神上所向往的浪漫情调,是这些艺术与苦难的共生状态,让作者与这里的西瓜、荞面、黄米饭、马儿庄的羊肉建立了亲密的关系,还有羊贩子们藏在衣襟下讨价还价的双手,展现着异质的民俗风情。“羊不语”,人亦无语,几只麻雀相伴的岁月,因为有了作者的观照,马儿庄极富地域色彩的生活呈现出了独特的精神风貌。
漠月作为二十世纪八、九十年代以来宁夏文学事业的建设者和见证者,与宁夏作家和《朔方》文学期刊有着一段不解情缘。《租房记》和“灯下絮语”综合命题的一些小品文,都是背依贺兰山,面对黄河水,这一视域下心绪的典型镜像。因为熟悉了这个地方,就能在欣赏的时候,把自己置身其中,借景体验,在回忆里行走,在曾经熟悉的情景里游荡,如同旅游途中的感受。再回首观望,物与人非的情景,那些曾经被忽略的情感体验,重新细致地温习一遍,散文结晶的过程大致相近。佛语中说有一种“气场”,若是投缘,时间虽短,也能“倾盖如故”,阅读散文要寻找的呼应也大抵如此吧。
《屋顶上的渴望》一度写出了弗洛伊德心理分析的典型例证。童年,一个小孩子坐在屋顶上,盼望着远方劳动的父母早早归来。也许这一生,一个人心灵底层最深的烙印,就在于与父母之间的距离,无论是物质的还是精神的,都是统一的。草原上一个家庭的风景,在空旷无垠的世界里,全都浓缩在一个小孩子的眼睛里。而孩子的孤寂又投射在无限深邃的时空里,一种无语表达的期盼,布满了四围的时空。在那一方天地里,孩子与世界的关系,和谐统一,虚空与真实,彼此成了对方的依赖,这种感觉,形成了心灵底层的“空洞”,就是弗洛伊德理论中童年的“创伤”。这个伤口,作者在不惑之年后,才逐渐理解,回味,提炼出来,慢慢地自我疗愈。文学的治疗功能,在三十年代作家那里突显的功效,在作者的这篇散文里,再一次浮现出其内在力量了。作者这时候终于可以看清田野的有限和无限,想把田野赠予的东西还给它,但田野已不存在——屋顶上的渴望还长在那里,任风摇曳,无法祓除,钟情于这些曾经的片断,终究是钟情于无法隔断的回忆。
率性、琐事、童心、旅行,这几个心结都是作者对“流逝时光的纪念”。法国哲学家加谬所言:“人被剥夺了对故乡的回忆”。因为再也回不去了,只能借助记忆的隧道而相悦。那是一个人独处而获的益处,不能被分解和发散,只能以无声的方式传递,传递来自心灵深处的喃喃自语:“落花有意染衣袖,痴语无人与谁听。”散文的无目的性创作,大概意义就隐藏在这里了。
漠月的创作体例也很丰富,有小说、散文、随笔、诗评、文论。《大漠·人生·诗情》《眼睛弯成音符之后……》《驼背上的咏叹》前两篇诗评,后一篇曲评,都写的是身边的艺术和艺术家。一花一世界,一念一尘缘,所有天地万物赐予的灵犀,都成为创作的细微组成部分,旧友话唠之絮语更能见证散文的真性情。
风吹遍二十四番花信,一无所取,《随意的溪流》沿着思维的河床前行,直抵浑然忘我之境。
免责声明:以上内容源自网络,版权归原作者所有,如有侵犯您的原创版权请告知,我们将尽快删除相关内容。